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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4月15日 星期三

    法国封城三记

    中华读书报记者 康慨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4月15日   04 版)

        安妮·埃尔诺。摄影克莱尔·德尔菲诺

        【封城】  

        在新型冠状病毒的威胁下,法国仍然处在全民封锁的状态。三位著名作家撰文,或记录首都生活,或论证乡村写作,或直接对总统喊话。

        塔蒂亚娜·德罗奈:

        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五十八岁的法英小说家塔蒂亚娜·德罗奈(Tatiana de Rosnay)为《巴黎人报》写道:

        “星期五早上,在给关在家里的父母送东西的路上,一个警察拦住了我。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戴着手套,没戴口罩。我也一样。他隔着老远,看了看我递给他的证明文书和身份证件,碰都没碰。他问我住在哪儿,要去哪儿。我提起年迈的父母时,他微笑着轻声说:祝你好运,希望他们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手机蹦出了消息。鲍里斯·约翰逊冠状病毒检测阳性。他是不是握了太多的手?他为此吹嘘过的。没过多久,他的卫生大臣马特·汉考克就宣布,他也感染了。女王的贴身扈从好像也被波及,我们心惊胆战。

        莉迪·萨尔韦尔:

        禁闭是作家梦想的写作状态

        七十一岁的西裔法国作家、2014年龚古尔奖得主莉迪·萨尔韦尔(Lydie Salvayre)在《世界报》刊文:

        “禁闭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悲剧性的,对作家会不会是机遇呢?这有没有可能是梦想中的写作条件,让作家得以另辟蹊径呢?

        “不管怎样,卡夫卡在给费利丝的信里就是这样设想的:‘我经常想,对我来说,最好的生活方式即带着我的书写工具和台灯住在一个大大的、被隔离的地窖的最里间。有人给我送饭,饭只需放在距我房间很远的地窖最外层的门边。我身着睡衣,穿过一道道地窖拱顶去取饭的过程就是我唯一的散步。然后,我回到桌边,慢慢地边想边吃,之后又立即开始写作。’(引卢永华等译文)”

        萨尔韦尔继而讲了埃米莉·布朗特的乡村隐居、福楼拜每天十八个小时的精雕细琢、普鲁斯特在奥斯曼大街一百零二号用软木填缝的房间、荷尔德林的图宾根塔楼、康德每天走的同一条路和里尔克避居的杜伊诺城堡,然后写道:

        “我早已进入了一种自愿的禁闭,或是一种奢侈的禁闭。我像厌恶旅游业一样厌恶旅游。我每每带着痛惜,离开自己居住的村庄。所有的群体、所有的聚会,都让我忧心忡忡,甚至是——而且尤其是那些用心良好的聚会。我发现与最近便的邻居桑德里娜和卡门在一起,要比置身巴黎大多数的会客室更愉快,也更坦诚。恕我直言,我还有福克纳、斯特恩、帕斯卡、蒙田、尼采和别的人,在孤独中与我为伴。

        “但如果我假装自己的禁闭总是大大地利于写作,那就是在骗人了,因为禁闭并不能保证创作。(鲁滨孙像他落难的岛一样孤独,没有创造力。‘他把自己累死了,这个白痴,过去做庄园主时的行为在他身上重现了。’德勒兹这样认为,他觉得笛福的小说无聊至极。”)

        安妮·埃尔诺:

        人民不想再要明显不平等的世界

        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播发了七十九岁的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Annie Ernaux)所写的公开信,收信人是四十二岁的共和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

        “‘总统先生/我给您写封信/您也许会读/如果您有时间。’作为一个喜爱文学的人,您可能会发现,这句开场白非常熟悉。这是鲍里斯·维昂的歌曲《逃兵》的开头,写于1954年,在印度支那战争和阿尔及利亚战争之间。今天,无论您怎样宣告,我们都不是在战争当中:今天的敌人不是人,不是同类;它既没有伤害的思想,也没有伤害的意愿,它不知道国界,也不懂得社会差别,只是盲目地从一个人跳向另一个人,借以繁殖。不过,既然您一定要用这种军事术语,那么武器就是病床、呼吸机、口罩和测试,还有无数的医生、科学家和护理人员。然而,您治理法国以来,一直对医疗卫生领域的警告充耳不闻,去年11月的一次示威游行中,有一条横幅,我们在上面看到一句话:‘国家一数钱,我们就得数死人’,这句话在今天唤起了极富悲剧色彩的共鸣。您宁愿听从某些人的主张,说什么国家退出、资源优化、流量调节——统统是技术官僚嘴里的行话,毫无实质,徒然把现实的水搅浑。可是看看吧,这些公共服务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我国的正常运作:医院、公立学校系统和数以千计工资低得可怜的教师;法国电力公司、法国邮政、地铁和国家铁道公司。在不太久以前,您称之为‘什么都不是’的人民,现在却成了一切,他们在继续清空垃圾箱、在收银台扫描货品、外送比萨,无不是为了保证生活的物质一面,这与知识的一面同等重要。

        “‘复原力’,指的是创伤后的重建,选这个词很奇怪。我们还没到那个阶段。总统先生,请仔细考虑一下此番封锁和失序带来的影响。这个时候正好可以用来质疑。用来渴望新世界。不是您那个世界!不是决策者和金融家们已经开始无耻地老调重谈、要人民‘工作再长一些’、每周干六十小时的那个世界。我们很多人不想再要一个明显不平等的世界,瘟疫已经暴露出它的真实面目;相反,我们很多人想要的,是人的基本需求——健康的食物、医疗、住房、教育、文化——能够得到保障的世界,今天的团结局面确也告诉我们,这样的一个世界有实现的可能。”

        埃尔诺最后说,法国人现在有了维昂当年没有的自由,那个时候没有电台敢播维昂的《逃兵》。今天,她的信固然能够播出,但法国人的自由正在受到限制。她警告马克龙,人民决不会坐视这些限制变成永久的政策。(中华读书报记者 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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