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洪烛走了。享年五十三岁。
我是在他走后两天(即3月20日晚)才痛悉这个噩耗的。当晚有好几个朋友给我发来微信,最远的是昆明日报的张稼文君(他也是位很有才华的诗人,年纪与洪烛相仿。我和他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洪烛当年的办公室里)稼文问我,消息确实否,我不敢确认。没几分钟,军旅作家罗光辉(从上海)给我发来诗刊社公众号发布的信息,不再怀疑了。
尽管此前已知道他的病情,但去年10月下旬的一天,又见他发了朋友圈,放的是一幅他在中日友好医院拍的照片。原以为他能闯过这一关,重回朋友身边,可最终这个小老弟还是让我们失望了。
与洪烛交往巳久。我是1988年前后知道他名字(本名叫王军)的,当时他21岁,是武汉大学大三的学生(他因诗才出众,高中毕业时由他就读的南京梅园中学保送至武大)。他向我彼时供职的《风流一代》杂志投稿,那股青春的激情和文字的翩翩风采令我从大量来稿中眼前一亮。我挑了他的散文诗作为刊物的卷首语予以发表。之后,关于洪烛最早的一篇访谈式报道也见诸于《风流一代》。应当说,南京不仅是他的出生之地,更是他作为诗人扯帆起航的码头。
而这一段与我的书信往来,很自然地奠定了我们之间的友情。1989年夏他从武大毕业后去了北京,起初的寻职据知亦颇费周折。肩上背着一包发表他作品的报刊,毛遂自荐,跑了好些家新闻出版单位,最后被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留下。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对赏识自己的东家,哪怕后来碰到了不少困难,但始终没想过挪窝的事。刚去北京的那几年,我知道他吃了不少的苦。借住在郊区的一处出租屋里,骑车到单位要将近两个小时。可他不怕,也毫无怨言,一脑子想的都是诗。早早晚晚地写,发得也猛,中华大地几乎每个省份的报纸、文学刊物、青年刊物,他的作品——诗和散文可谓四处开花。差不多每年都有一两本书会出版。1993年,其时我已去了文艺出版社,并负责创办《东方明星》月刊。我请了叶兆言等四位作家开设专栏,洪烛是其中的一个。根据他的特点,请他写与文艺明星有关的内容,专栏叫“主观色彩包厢”。他一期写两个,前后写了三十多位,都是当时演艺界灸手可热的人物:周润发、林青霞、苏芮、童安格、张国荣、张艺谋、毛阿敏、韦唯……写法上他独开一路,不搞明星爆料,而是从其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切入,重在作艺术层面的鉴赏与解读,充分展示了洪烛对于音乐、戏剧、电影和流行时尚元素的敏感与领悟。更可贵的是,他还时常巧用一些武侠小说的表现手段,明星人物的精神风采被他写出满纸江湖气韵。写作上他不局限,敢于做多种尝试,记得有一期我请他去采访当时的外交部发言人沈国放先生。他接了这个任务,很认真很投入地与沈聊了好几次,写出了一篇后来被多家报刊转载的大稿子。这样的人物洪烛写得不多,这是我点的题,他给足我面子。
我注意到,洪烛后来的散文创作中,写过不少关于美食的文章,把南北饮食文化打通,做地域、民俗、风情的比较,很有些看头。他对这一块的关注,和他与汪曾祺熟悉后渐渐成为忘年交,估计有一定的关系。汪老的思想和作为,我认为对洪烛是有影响的。一个作家对美食所表现出的热情,其实反映的正是他的一种生活态度。
洪烛是一个才子型的作家,他的主要成就在诗上面,但他的散文也不孬,且数量上也是绝对丰厚。据说他已出了四十多部书,诗与散文大约各占一半。他给自己取洪烛这个笔名,当是受了闻一多先生名篇《红烛》的启示。他燃烧自己的生命,把点点滴滴的烛泪,都献给了文学。我读到一位与洪烛相交甚笃的诗人李犁去年四月写下的一篇文字,说洪烛“为了能心无旁骛地写作,一次次放弃了能结婚的爱情。为了保持对文学的激情状态,他甚至有点刻意地保留着大学毕业时候的生活方式:宿舍,自行车,背包,还有单身。他给自己永远在路上的感觉。”是的,为了他钟爱的文学,他一直没有婚娶。他最后的一段日子是被家人接到了南京,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一位农业院校的教授)陪伴在他身边,白发人送走黑发人。
我最后一次见到洪烛,是在2018年2月19日。他回南京过春节,诗人韦晓东为他接风,邀我作陪。席间与我比邻而坐,穿插聊了些过往旧事。他不善饮酒,那天好像也没怎么喝。他的过早离世,我以为是写作过于疲劳,身体透支太多。出版了四十多部著作,想想这个数字,你就无法不为他而震惊而痛惜。(王慧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