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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3月18日 星期三

    再读约翰·克利斯朵夫

    涂 慧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3月18日   19 版)

        ■涂 慧

        在20世纪精彩纷呈的法国文学长廊中,有一位音乐天才出身寒门,来自德国莱茵河畔,成长于德意志,流亡于法兰西和瑞士,归隐于意大利。他头发蓬松,体格强健,时而热情,时而孤僻;他屡遭人生劫难从不屈服,善于反思自我和人类历史,具有个人主义思想、英雄主义气质和抗争奋斗精神。他就是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塑造的同名音乐天才。

        《约翰·克利斯朵夫》是罗曼·罗兰酝酿长达十年之久的宏伟巨著,描写德国音乐天才约翰·克利斯朵夫一生经由不断战斗终达生命和谐的澄明之境。    在法国文学中,可以读到不少狭隘的个人主义者和个人奋斗者,目睹很多被情欲吞噬而虚耗生命的有志者。而约翰·克利斯朵夫毕生不以现实的物质利益和世俗名声为奋斗目标,不以个人利益和物质目标为终极追求。他所看重的,是不受拘束的自由生命之力,是由蓬勃生命力所创造的崭新艺术。尽管从14岁起,克利斯朵夫就挑起养活全家的生活重担,长期处于物质贫穷的境地,但他未曾汲汲于荣华富贵与功成名就。他甚至认为,过多的资财会侵蚀人心灵的健康,“凡财产超过生活需要的人就是一个妖魔,——一个侵蚀他人的癌”。弥留之际,克利斯朵夫问自己,是姓名永久流传而让他的作品消灭,还是作品永久存在而让他的姓名消灭?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让我的作品永生而我自己消灭罢!”

        克利斯朵夫对生命的顿悟,来自人生经历的第一个难关考验。15岁时,克利斯朵夫情窦初开,爱上贵族小姐弥娜,却被其母断然拒绝。他瞬间受挫,陷入绝望自杀的边缘。彼时看到父亲酒醉惨死,他惊骇地悟到生命何其宝贵,宁愿受尽苦难,也不愿虚耗宝贵的生命!

        对于友谊爱情,克利斯朵夫遵从本能与直觉,不被世俗观念和无形规矩所束缚。他早在童年就显露出自由不羁的天性。当目睹祖父与父母谄媚贵族、攀权富贵时,他深感屈辱。一次演出成功后,父亲让他向大公爵飞吻致敬,他倍感痛苦,不愿理睬。少年时代,他结交过富家子奥多,爱过贵族少女弥娜。他还爱过慵懒的寡妇萨皮纳,和女店员阿达交往,全然不顾全城人的指责和批评。可一旦发现阿达庸俗无聊,他立刻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扫除。他不知道安多纳德的姓名、职业和家庭,只在眼神对接的刹那,便被她占据了心扉。终于,他生命中真正的爱人——葛拉齐亚——姗姗来迟!他并不因自己厌恶上流社会而拒绝社交名媛葛拉齐亚,也不因她寡居的身份而犹豫不决,更不因她日渐衰老的容颜而有所迟疑。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爱人,克利斯朵夫都爱得全心投入,随时准备奉献与牺牲。对他而言,爱情与友谊,从来不是跳板、手段和征服的快乐,只是出于爱、激情和生命的渴求。

        对于艺术创作,克利斯朵夫赤诚以待,绝不无病呻吟。他懂得真正的生命应该竭尽所能向一切束缚生命力的力量宣战,要让蓬勃的生命富于创造,要创造真正有力的艺术。他不仅对自己的艺术创作保持自律精神,也无法忍受其他任何撒谎的艺术。在第四卷中,克利斯朵夫如同堂·吉诃德一般,赤手空拳,向一切虚伪庸俗的艺术宣战。他肆无忌惮地批评德国艺术中的虚伪和无聊,讥讽众人推崇备至的作品中的谎言和平庸;他大大咧咧,莽撞而不懂技巧,终于使自己树敌无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最终被迫离开祖国。

        约翰·克利斯朵夫一生不仅与种种社会丑恶作战,还多次与自己的意志较量,与沉沦堕落的力量搏斗。少年时期的克利斯朵夫一度心灰意冷,陷入烦恼愁闷之中,终日泡在酒馆里,与懒汉光棍闲混。他意识到使人精神萎靡消沉的“妖魔”,但彼时他尚没有坚强的意志来驱散它,幸被高脱弗烈特舅舅点醒,克利斯朵夫最终战胜这股消沉之力。他还曾挥斩可耻的情欲。挚友奥里维死于军警的乱刀之下,克利斯朵夫出于自卫打死警察,被迫逃亡到瑞士。一个同乡收留了克利斯朵夫,同乡妻子安娜压抑已久的生命力因他的到来被激活,而克利斯朵夫发现自己竟然也离不开安娜。克利斯朵夫背叛朋友,违背道德,为此自责不已,两人似乎只有自杀这条解脱之路。但克利斯朵夫觉察到了这使人堕落的力量和致人死命的念头。仓皇之间,他逃到瑞士汝拉山脉的一个孤独农家之中,最后凭借强劲的生命力告别了旧我,复活了生命。

        在不断破除困境、汲取有益养分的过程中,克利斯朵夫的艺术创造力蓬勃不息,逐渐臻于至善,归于圆满。早在童年时期,克利斯朵夫就领悟到,最完美的音乐是自然的音乐。他受到大自然的启发,无数次从中汲取生命的源泉和艺术的灵感。克利斯朵夫的知己奥里维——代表着宽和理性的法兰西精神,从身心两方面与他形成完美的互补。而爱人葛拉齐亚欢乐和谐的意大利精神,也是精神骚动、忍苦克己的克利斯朵夫所缺乏的。一旦法兰西的理性宽和与意大利的和谐欢乐汇聚,便能生发出一种澄明和谐之境。此时此刻,克利斯朵夫的音乐境界愈加恬静,如同阳光照耀下积雪的山峰,光明而庄严,静穆而和谐。

        总而言之,约翰·克利斯朵夫不仅与人生的外在困厄始终抗争不止,更与生命的卑下搏斗不息。究其本源,克利斯朵夫并非自私的个人奋斗者和暧昧的自私自利者,而是生命力的维护者和创造力的践行者。《约翰·克利斯朵夫》之所以在今天仍然扣人心弦、引人共鸣,与主人公的自由独立之追求、人道主义之情怀、英雄主义之气质和抗争奋斗之精神须臾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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