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妇女节前夕,阿谢特图书集团取消了出版大导演伍迪·艾伦(Woody Allen,右图)自传的计划,并将版权奉还作者。
1
仅仅四天之前,阿谢特集团才宣布了这一项目。
该集团3月2日公告,艾伦的自传名叫《空穴来风》(Apropos of Nothing),预定4月7日由阿谢特旗下的中央车站社出版,系“个人和专业生活的双重记录”,也写到“他与家人、朋友的关系,以及一生的挚爱”。
但在出版计划公布数小时后,艾伦三十四岁的养女迪伦·法罗便发表声明:“阿谢特出版伍迪·艾伦回忆录一事令我个人深感不安,这也是对我弟弟的彻底背叛。”
她弟弟是三十二岁的名记者罗南·法罗(Ronan Farrow)——艾伦和表演艺术家米娅·法罗的儿子。
第二日,罗南致信阿谢特首席执行官迈克尔·皮奇,指责该集团的决定“极不专业”。
米娅和迪伦长期指控艾伦于1992年猥亵时年七岁的迪伦。罗南懂事后,选择站在母亲和姐姐一边。
在风起云涌的“#我也是”运动中,罗南是最著名的男主将。他十五岁大学毕业,二十一岁获授耶鲁法学院的法学博士,在为多家名刊撰写政治评论的同时,还在全国广播公司主持调查类的新闻节目。2017年10月,在全广拒绝播出他就哈维·温斯坦连环性骚扰案所做的调查报道之后,他将文章转交《纽约客》发表,震动世界,并因此获得了2018年的普利策奖。
他把自己的调查经历与温斯坦动用跨国情报机构黑立方、压服全广封杀其报道的过程写成书,以《捕杀》(Catch and Kill)之名,由利特尔布朗公司出版于去年秋天。
利特尔布朗的母公司正是阿谢特。
“很显然,凭着良心,我实不能再与您合作下去了。”罗南·法罗在信中告诉皮奇,“想象一下这是您的姐妹。”
这封信在阿谢特内部引起了震动。3月5日,该公司近百名员工在工作时间走上纽约第六大道,以街头散步的形式,抗议本公司为艾伦出书的决定。迫使公司高层紧急宣布与员工展开对话,第二天就决定毙掉这一项目。
2
八十四岁的伍迪·艾伦是电影大师,也是多年来公众眼中的劣迹艺人。
中华读书报去年报道,美国文艺界对艾伦已极度厌恶。他曾通过经纪人,一家一家地接触大出版商,企图兜售已经成稿的回忆录,却接连碰壁,没有一家出价,有的出版社甚至对书稿看都不看,便一口回绝。不止一位出版人用“有毒”一词形容艾伦。他们担心惹祸上身,为本单位带来巨大的商业风险。
好莱坞更不愿与他发生关系,曾经抢着要在他的影片中出镜的明星纷纷后悔与他有过合作,与他签下多部片约的亚马逊中途变卦。遭到抛弃的艾伦将亚马逊诉入公堂。后者在运动兴起时中止了艾伦四部影片的制作合同,并将2017年已经完工的新片《纽约的一个雨天》束之高阁,不予发行。该片演员也先后表达了与艾伦合作的悔意。
他现在的妻子顺伊·普雷文曾是他的另一个养女。1992年,米娅·法罗看到艾伦为成年的顺伊拍摄的裸体照片后,发现父女之间已经发生了性关系,遂与他反目。
艾伦曾是享誉世界的大导演,也是颇受文艺青年喜爱的作家。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他便为《纽约客》撰稿,一共刊文四十四篇,直到2013年该杂志不再刊登他的文章为止。
他的成书处女作是幽默文集《扯平》,1971年由兰登书屋发行,此后又出《不长羽毛》和《副作用》等书,虽然很多是旧稿重刊,却依然受到追捧。2007年出版的《乱象丛生》销量也超过了四万册。2003年,他与企鹅公司谈判回忆录的出版合约,一度接近以三百万美元的价格成交,但他执意索要更多的钱,于是交易流产。
评论
在当今的环境下,我们几乎可以肯定,阿谢特做出了与时俱进的决定。
出版巨头一旦背负重大骂名,轻易引燃群情,很有可能拖带全集团下水,造成读者抵制、作者出走、文学奖回避、制片商遁离的连锁反应。
我想,阿谢特员工的散步行动,未尝不是爱社如家的表现。
一樁类似的案例发生在2006年,事关前体育和娱乐明星OJ·辛普森的虚拟杀妻自传《假如我干了》(If I Did It)。
1994年,辛普森的前妻尼科尔·布朗和男友罗恩·戈德曼被残忍杀害。警方指控辛普森是凶手,但被告以庞大的律师团抓住警方疏漏,终使陪审团做出无罪裁定,将辛普森当庭开释。中华读书报当时报道,十二年后,穷困潦倒的辛普森受到哈珀柯林斯旗下里根书局出版人朱迪丝·里根的煽动,由枪手捉刀,写成《假如我干了》,在“如果”自己是凶手的前提下,详细描述如何谋杀前妻及其男友的过程。孰料消息一出,引动民情激奋,哈珀柯林斯的大老板、新闻集团主席鲁珀特·默多克亲自叫停此书的上市计划,收回全部已经印发的图书,封存销毁,再进一步将朱迪丝·里根开除。
对伍迪·艾伦的下场,社交媒体上一片拍手称快。
在今天的美国市场上,难以想象为什么还有大出版商肯与艾伦合作。
也许是阿谢特的法国基因起了作用。该集团的数级母公司都在法国。
法国也是大导演罗曼·波兰斯基顶着强奸幼女的罪名避祸四十三年的祖国。在那里,现在仍有部分男女知识分子发出微弱的呼声,控诉“#我也是”运动的歇斯底里,声讨当前肃杀的舆论环境,指责妇女解放矫枉过正,一味苦大仇深,煽动群众,滥施私刑,有欠宽容,对创作自由造成了伤害。
当然了,美国也有人对出版商的举动感到不安。其中包括惊悚小说大王斯蒂芬·金。
“阿谢特毙掉伍迪·艾伦图书的决定让我非常担心。不是担心他;我才不在乎艾伦先生呢。我担心的是,下一个又有谁会被戴上口套。”金在推特上写道。
戴口套不是戴口罩。戴上口罩还能说话。戴上口套就只能呵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