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在一篇文章里引用了怀特海《教育的目的》中的一段文字,严中慧看到了跟我说,这段翻译不一定准确,并且说,她真想翻译一下《教育的目的》。她的硕士论文就是研究怀特海,几年来她精读了几十本怀特海的著作和相关研究著作,下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笨功夫。可是对她这样的无名之辈来说,恐怕就是译了,也没有出版社愿意出。
我清楚,许多朋友不喜欢读译著的一个原因就是翻译的问题。我们所见的怀特海《教育的目的》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徐汝舟译本有六章的内容,文汇出版社庄莲平、王立中译本有七章,严老师想做一个十章的全译本。严老师认为,《教育的目的》后面几章是关于大学毕业之后的人生,延伸到学校教育之外来构创人的自我教育和发展,也很重要,应该被中国读者读到。
我怂恿她说,不见得没人出啊,我可以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教育心理分社彭呈军社长推荐。她就请我问问彭社长。于是我在微信中跟彭社长说了。彭社长回复说,这本书不大好译的,她如果真想做,让她先译一章给他们看看。我将出版社的意思告诉了严老师,严老师花了半个月,发来了她翻译的第一章让我转给彭老师。不久,彭老师向我要严老师的联系方式,说有些具体问题,他们直接沟通。
一年多过去了,虽有波折,但严老师翻译的这本《教育的目的》(全译本)终于出版了。彭老师同我说,作为编辑,他感动于严老师的执着与热情,投入和认真。
严中慧在致谢中写到:“所有的作品都不会完美无缺,能使我坦然直面不完美之处的唯一办法就是,我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地认真翻译。我唯一所长就是我真心拜服怀特海的思想,并甘之如饴地沉潜、钻研,透过对怀特海诸多原本、译本和怀特海研究的相关著作,长久地切磋琢磨来理解、翻译。”
作为一名没能力阅读英文原著的读者,我无法评判严老师的译文,但对比我熟悉的另外两个译本,我觉得这个译本的最大特点在于不满足于单纯的翻译,译者还将自己占有的资料以及对文本中一些关键点的思考以注释的形式呈现给了读者。比如第35页“没有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脑海里自动地出现他清晰掌握的知识”,严老师给出了这样一条注解:“脑海里出现”和“清晰掌握”,两者之间有冲突。我们特别清晰掌握时,做事就会像一种本能,自然而然地去做。只有当我们不太熟悉、非常紧张而谨慎地做事时,才会不停地在脑海中思考。
第九章《对一些科学观念的剖析》中“空的空间”这个概念比较抽象。严老师也加了注解:“空的空间 empty space ,如果把空间设想为被客体填塞、充满,比如被空气充满,这样我们就可以想象出充满物质点的空间,似乎更好理解。可是空间在本质上不依赖客体的填塞,我们要理解空间不应该仅从填塞它的客体去理解。空的空间里的点,不是物质点,是理念上的点。这些理念上的点,或许被占用,即是一个物质点;也可能未被占用,即该理念上的点不是物质点,且作为一种可能性。或许,理解了空的空间,才更好地理解空间。”这个译本中,类似这样的注释很多。
更令我感动的是,新书刚出,严老师在手术初愈的情况下,居然答应了《江苏教育》一个读书群的邀请,通过微信群为老师们解读《教育的目的》。据我所知,尽管这本《教育的目的》她已经读过无数遍了,但为了做好这件事,她每次都是认认真真写好讲稿,熟读之后才会开讲,每天花在上面的时间不下于3小时。
关于如何读这本《教育的目的》(全译本),严老师在同老师们的交流中是这样说的:“《教育的目的》的演讲是怀特海1916年出任英国数学家协会会长的就职演讲。所以大家可能会发现怀特海说了不少关于数学、科学的例证。《教育的目的》这本书的第一句是‘文化是思想的活动,是对美和人文情感的接受’,实际上,前面还有一段话,具体可参考《教育与科学 理性的功能》。……《教育的目的》这本书没有直接体现出哲学的部分,是蕴含其间的。怀特海有一个观念,最难的东西应该先学。如果我们能够理解有机的关系,能建立起时间上的联系:过去、现在、未来。空间上联系:自己和其他事物、其他人,和整个世界建立起很好的有机联系。用机体哲学来理解人、理解生命成长、理解教育是很合适的。”所以,这本书,我们只读第一遍,可能会有一头雾水的感觉,但再看看或许就比较容易理解了。严老师自己也是读了关于怀特海的好几十本书才有所领悟的。
我一直认为,好书在许多情况下就不是那么好读的,尤其是译著。但读书,不能只读好读的,很容易读的书往往是没有深度和独特见解的,不读也罢。真的想读书,还是要读几本类似《教育的目的》这样的让你死了不少脑细胞,却能醒脑开窍的经典。
(凌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