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诗三百首》选编谈：童年的天性就是诗

    在儿童文学的各种体裁中，我对童诗有着某种偏爱。这份偏爱，说起来，颇有点像珍爱一个孩子的感觉。一首好的童诗，语言的体量往往是小的，但这“小”里头却常常满是精致和可爱，是一个孩子举手投足间自然流溢出的那份引人倾慕的天真之美。我所钟爱的那些童诗作品，大多由寻寻常常、清清淡淡的童年絮语起笔，却总会在某个诗行、某个时刻，以童稚的声音，“轰”地一声，击中你的情感，甚至灵魂。这个时候，我会忍不住想，每个生命在童年时代，或许真是天上的来客，他们的语言、情感和思维，虽由人世间的生活激发起来，却总带着当初凌空翱翔的风姿和天外飞来的奇趣。而当我们用儿童诗的方式走进童年的世界，我们无疑也在重新建立与一个正在或已经被我们忘却的感觉和想象世界的联系。

    2017年秋天，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副社长杨佃青与编辑熊慧琴等一行专程来金华找我，商量由我为小读者选评一套《童诗三百首》的选题事宜。他们特别谈到，福建少儿社将把童诗出版作为该社的战略板块来经营，而《童诗三百首》是这一战略板块的奠基性的出版项目。

    就我自己来说，这些年我对编选儿童文学读本一直持谨慎态度，因为品质、授权、避免跟风等方面的原因，我先后婉谢了数十家出版社的相关邀约，但这一次是福建少儿社的诚意和规划打动了我。

    事实上，早在1980年代，我就十分关注儿童诗这一文体，并参与了《中国儿童文学大系》儿童诗卷的编选工作。2000年底，应著名语文教育家、学者王尚文先生邀请，我作为主编之一，在王先生和钱理群先生指导下，参加了《新语文读本》（小学卷）的编写、统稿等工作。《新语文读本》出版后，被学术界有关人士认为是“五四”以来与“开明国语读本”并列的两种最好的语文读本之一。它与我个人选评的《最佳儿童文学读本》（新版更名为《给孩子的阅读课》）系列、《中国儿童文学分级读本》等，都选入了不少中外儿童诗作品。从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童诗三百首》的选评在我的心里酝酿已久。我愿意把我珍爱的关于阅读童诗的快乐，与读者朋友们一道分享，因为我是如此享受它们带给我的快意，也因为我相信，领略这份快意，懂得这份快意，本身也是生命的某种珍贵的馈赠。

    收入《童诗三百首》的不少童诗作品，都是我长年阅读中积累的心爱之作，或是我欣赏喜爱的童诗作家的新作。对我而言，一再地咀嚼这些诗作，内心的愉悦莫可言说，能够为读者奉上这样一套童诗读本，于我也是一桩称心如意、奇妙无比的事情。

    对于一个童诗的读者来说，一首诗歌是否能够激起切身的阅读快感，应该成为自己走进童诗的第一理由。这也是我希望这套《童诗三百首》能够带给读者的第一份快乐。这些小小的诗歌中洋溢着的如晨光般纯净新鲜的语言感觉和生活滋味，仿佛把我们带到了造物之初，那个时时处处不乏惊奇感的世界。一朵花，一棵草，一只虫子，一束阳光，怎样各成一个丰足的世界，怎样值当我们认真以待。一朵云，一滴雨，一片叶子，一声鸟鸣，怎样从身外落到我们心里，怎样静默、长久而温暖地住在那里。与一首好的童诗相遇，有如远行中遇见一泓清泉，我们倦怠的身心在孩子般的新奇和愉悦里舒展开来；我们也仿佛乘着童年的翅膀，轻轻地飞翔起来。

    这飞翔将把我们带向更远的地方。透过诗歌简朴素白的语言，透过它们明净鲜美的意象和意境，我们会看到，“我”与世界的联结原来如此生动。我们的被日常生活的实利和忧虑日渐磨钝的感官触角，会重新变得柔软起来，敏感起来。与此相应地，世界这个对象，以及生活这件事情，在我们面前，也会重新变得可爱起来，迷人起来。这是优秀的童诗总能带给读者的别样领悟。对生活中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对象都充满惊奇的感叹、观看的兴致以及温暖的同情，这本是我们生命里珍贵的天赋，这种天赋在孩子身上无疑表现得最为自然和深刻。童诗把每个人固有的这种天赋和天性重新推到我们眼前，重新召唤我们的共鸣与认领。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套诗集中，我还有意收入了几组孩子们自己写的诗。这么做，不但是想让读者领略儿童之诗的妙趣，也是想让更多的孩子们参与到童诗的美妙写作中来。我想象，阅读这些诗歌的孩子也许会想，诗歌原来是这样，我的生活中也有许多诗嘛。这就对了。我相信，诗的世界对孩子们来说，原本都是亲切的，日常的。他们是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这些由真实的童年口中吟出的自然之诗让我们看到，一个孩子的心中可能的确住着一个诗的精灵。发现这个精灵，守护这个精灵，让它尽可能长久地陪伴孩子们的长大，一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童诗三百首》的选评持续了将近一年时间，其间我与数十位儿童诗人，包括大诗人、小诗人及其老师、父母亲、推荐者等通过电话，加上与责任编辑的频繁通话，累计应该超过了三百通。电话内容除了与作品使用授权有关外，主要讨论的是与作品本身的一些问题。最令我难忘的是，当我就一些作品（多为入选作品）的标题、用词、句子、段落等与诗人们讨论并提出修改建议时，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包容、睿智、从善如流的态度，很是令我感动。我还记得与许多作家、诗人交流时的坦诚与温暖。有时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有的中青年诗人还是意犹未尽。所以，《童诗三百首》的选评过程，其实也是我与许多童诗作家朋友们讨论童诗技艺、切磋童诗美学的过程。

    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恭敬谦卑，是希望能将真正的童诗精灵带给孩子的阅读，能将真正的童诗之美捧给童年的时光。

    如果童诗的精灵和童诗之美能够陪伴每一个童年的岁月，那么，我们的孩子，该有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