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小虫》：在永不止息的生活流之外

    池莉已有十二年没有出版新长篇了。连续几年，她试图从繁重公务中脱身，挤出时间闭关写作。这部新作应算她迄今为止最富“野心”也颇耗心力的作品。

    刚开始看到书名会觉得有些费解，但只要开始阅读，顷刻便会被带入川流不息的生活流，随书中人物亲历一遍现当代中国的历史变迁。

    《大树小虫》的现实背景设定于2015年的武汉，通过俞家和钟家两个家族的联姻，引出两个家族三代人近百年的命运与纠葛。男女主人公分别是80后和85后，男主角钟鑫涛出生于家底丰厚的富商家庭，是父母不顾计划生育国策刻意打造的“长子嫡孙”，父母竭尽全力打造优裕的成长环境，终于将其培养成211名校高才生，希望他继承家业。女主角俞思语出生高干家庭，诞生时因窒息差点夭折，是在众星捧月环境中被爷爷奶奶呵护着长大的娇娇女，拥有一头令人艳羡的乌亮长发，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这样一对看似“门当户对”的适婚男女的婚姻大事，也成为各自家族的重中之重。经过一众人等运筹帷幄、通力配合的精密部署，钟鑫涛与俞思语这一对璧人被精心“设计”为“一见钟情”式的自由恋爱，并且获得双方家长的全力支持，很快步入婚姻殿堂，俞钟两家也有了正式交集，而我们的故事这才刚刚开始。围绕促使男女主角生个二胎男宝这一家族头等大事，双方长辈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过程中，每个人都积极扮演着推手，出发点却不尽相同，这背后藏着每个家庭不为人知的“隐秘”，也显露出不同的私心与无奈。

    小说主线写到十多位主要人物，涉及老中青三代人。在每一节的开头为主要人物客观设定了人生表情的关键表述。这些人物都通过男女主角的联姻自然而然相互串联，性格也在一系列生活事件中逐渐显现。

    叙述视角的不断轮换也是本书的一大特色。先从最年轻的一代人着手，带领读者切入当下。在父辈庇护下成年的80后们天真、执念，也颇多无奈。继而转换成写一名出身寒微的70后女性——小说中与两个家族都有关联的线索人物格瑞斯。她的经历与价值观既不同于傻白甜的女主，又迥异于父辈们。她把握住了“麻雀变凤凰”的契机，摇身一变成为留法归来、驰骋商场的成功女性，成为令女主仰慕的人生导师，表面无限风光。再后来视线聚焦于男女主的父母们。男主的父母出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被他们各自父母促成婚姻，当时的自由恋爱，不如说青春萌动，在时代变革中一路走来，婚姻的实质早已改变，形式尚存，内里千疮百孔，唯一不变的是“传宗接代”“子承父业”的家庭观念，成为婚姻的粘合剂。文中着力叙述的最长一代人俞爷爷俞奶奶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命途跌宕起伏，经历了抗战、“文革”、改革开放各个历史阶段，在新中国成立后毅然选择加入革命队伍，成为党的骨干，却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经历过批斗、审查和劳改，直至后来平反，获离休干部待遇，晚年尽享政策福利。前半生的历练让俞爷爷总结出在社会上能够自保的人生哲学：多听、少说、装马虎、常点头、善微笑，并希望能够言传身教给下一代人。俞奶奶彭慧莲命运与俞爷爷相似。他们的婚姻也缔结在这种相似命运之上。在这一代人身上，年少时的动荡已化作一生的阴影和烙印。

    全书充斥着时代的巨变、经济体制的飞跃与不变的家庭伦理、社会纲常之间的各种矛盾，是小说的笑点、泪点、看点，也是人性之软弱被不断戳中的痛点。

    三代人的命运对应着中国现当代三个不同时期。这三代人都在努力挣脱上一代人的轨迹，走出自己的路来，却屡屡被时代、社会、家族，更被自己的性格弱点消磨了锐气，一次次向既定规则妥协。

    池莉将视线拉远拉长，在家长里短、永不止息的生活流以外，让读者看到了宏观而深远的问题：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对传统伦理、道德底线、自我价值缺失等问题作了入木三分的呈现，以“引起疗救的注意”。

    这也是《大树小虫》不同于池莉以往作品，达到一个新的深度与广度的原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