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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6月05日 星期三

    《被涂污的鸟》具有强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它的出版跟《大师与玛格丽塔》《百年孤独》《锡皮鼓》等杰作同时。这是世界文学中一朵艳丽的奇葩,我们如果错过了它,那会是很大的遗憾。

    孩童视角下的残酷世界

    冯洁音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6月05日   11 版)
    《被涂污的鸟》,[美]耶日·科辛斯基著,莫雅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1月第一版,56.00元

        莱克是位捕鸟人,他爱上了卢德米拉,卢德米拉对他讲述了自己的生活经历和苦难,“倾诉了她桀骜不驯的情感和怪异的想法,以及她脆弱心灵走过的隐秘曲折的历程”。卢德米拉身材健美精力充沛,村里人称她为“傻娘儿”。她被所有村夫追逐,因此遭到全体村妇痛恨。当卢德米拉四处游荡离开莱克许久不露面的时候,莱克排解心中郁闷的方式是把鸟儿羽毛涂成五颜六色,再放回鸟群中。被涂污的鸟不为同类所容,遭围攻折磨致死。卢德米拉最后也被村民合伙杀害了,杀人的手段极其残忍。这样的描述我们似乎很少在其他小说中读到过,然而无来由的暴力行为和失去理智的仇恨发泄在《被涂污的鸟》中却比比皆是。

     

        《被涂污的鸟》是波兰裔美国作家耶日·科辛斯基的小说,其中无名的小主人公也像一只被涂污的鸟儿。二战期间,父母为了使年仅六七岁的他免受迫害,把他送到遥远的乡村去避难,上述情节就是他在一个村庄上亲眼目睹的事件之一。

     

        他的长相与当地的金发村民不同,他黑发“斜眼”,貌似吉普赛人或犹太人,因此不受待见。他像只失群的小动物从一个村庄流落到另一个村庄,偶然收留他的都是稀奇古怪的边缘人,例如捕鸟人,例如像女巫一般用匪夷所思的方式,以各种野兽粪便和垃圾为原料制药给村民治病的玛尔塔和奥尔加,例如从日夜折磨小男孩中得到乐趣的光棍加波斯。几乎没有任何村民对小男孩表现出温情,唯一具有同情心的竟然是一位德国老兵,还有一位虽然善良,但却心不在焉的神父。神父从德国人手中救了他,却把他寄养在性情暴躁的加波斯家,将他进一步推入火坑,而在他被匆忙叫去替补圣坛孩童参加一次庄严的宗教仪式,不慎打翻圣书后,神父又听任村民把他扔进粪坑,使他从此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小说家对一些场景的描写可谓惊心动魄,村民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冷酷无情,会令人几乎忘了那只是普通个人的行为,而非团体的例如纳粹的行为。连村庄上男孩玩耍的方式都非常危险,使人怀疑并非战争令他们如此,而是残忍本来就藏在人们的天性中,战争恰好为他们提供了场地和工具而已。村民肆无忌惮地欺负小男孩,冷血地奸杀不幸落入他们手中的犹太女子,假如他们真的如野兽般生性粗暴倒也可以理解,可是他们对于胜利者卑躬屈膝的态度却令人作呕,农夫们会仅仅因为一支香烟两颗糖“向德国兵奴颜十足地谢了又谢”。

     

        不同教养和不同文化背景之间的距离堪比天堂与地狱。小男孩因为自己的长相受到极度的歧视和迫害,因而羡慕德国人的“天然素质”。看见外貌英俊的德国军官,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头颅骨该多好,就不至于因为吉普赛人的脸而被体面人惧怕和厌恶”。“我真不明白是什么使长某一种颜色的眼睛和头发的人有如此巨大的威力统治其他的人。”然而他也同样不明白德国人入侵的目的,“这样一个赤贫的残酷的世界也值得统治吗?”看见黑发的卡尔梅克人来到村庄上,小男孩体会到巨大的自豪和满足,很高兴发现金发的村民差不多因恐惧而精神失常,然而随后卡尔梅克人的无恶不作却令他心惊胆战。

     

        到后来小男孩的遭遇变成了无休止的受虐和施虐,相关的叙述几乎像萨德《贞洁的厄运》那样没完没了,阅读的体验变了味,无尽的苦难令人有些不耐烦了。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孩子有如此坚强的耐力和巨大的生命力来经受住所有这些非人的待遇?小男孩在最初的善良处世和虔心祈祷上帝施恩均告无效,处境越来越糟糕之后,竟然自己琢磨出了一套理论,认为令魔鬼附体才是最好的出路。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求生故事,小男孩不光是被动地旁观村民的生活和忍受人们给他的伤害,在流浪的四年时间里,他的身心也逐渐发生了变化。从日夜思念父母到最后与父母重逢后的无动于衷,从虔心祷告上帝到希望魔鬼附体,从娇生惯养到能应付各种艰难困苦,从能当众表演朗诵故事到完全失语。小说借助男孩的眼光来反映现实,但观察和思考却是成人的,在发现自己无法真正融入任何群体时,他悟出:“人们根本就没法彼此理解。他们互相吸引或发生冲突,互相拥抱或彼此践踏,但每一个人想到的只是他自己。他的情绪、记忆和理智都把他和其他的人分开,就像茂密的芦苇把河道和泥泞的河岸有效地隔开一样。人与人彼此相望,像环绕我们的一个个山峰,互相被山谷隔开,因太高而没法被忽略,因太低而够不着天堂。”

     

        《被涂污的鸟》有着东欧小说的特殊韵味以及与大地和自然的密切联系,我们能够在蒲宁那里找到同样的田野风光,同样优美的笔触,阅读时还常常会想到黑塞笔下的戈尔德蒙流浪经过的乡村,毛姆的《刀锋》中拉里去过的德国农庄,还有众多俄国作家给我们描绘的美好的自然景致。但是在蒲宁的乡村里人与自然和谐一体,黑塞和毛姆的主人公遇见过展现淳朴天性的女人,却从未遭受暴力对待,那里的山川风光与村民的淳朴浑然一体,《被涂污的鸟》中的村民却如混沌未开的半牲畜一般,男男女女皆凶暴丑陋,全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情欲胃口。如果实情的确如此,为何我们在过去的小说中鲜有读到类似的描述呢?是我们自己的阅读视野过于狭窄,还是其他小说大多致力于营造田园牧歌情调而没有如实呈现世界的本来面目?

     

        作者耶日·科辛斯基1933年出生于波兰犹太家庭,儿时与父母分离,战后重逢,1957年为了移居美国,伪造了公章和证明来获得护照,并且捏造了一个假的美国基金会谎称该基金会为他提供赞助。他1965年成为美国公民,曾先后获得古根海姆奖、美国人文与科学基金奖等多种奖金,并且在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和卫斯理大学担任讲师。他1965年出版《被涂污的鸟》,1969年的小说《步伐》获得全国图书奖。有人对《步伐》获奖不以为然,认为这也许是评论界为了弥补此前对《被涂污的鸟》的不够重视,但是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却称其为“不可思议的寓言似短篇集,以前所未见的微妙精致笔调写成”。科辛斯基后来还写了《妙人奇迹》,1980年被拍成电影,彼得·海勒斯主演。他本人也演过电影,经常出现在著名电视脱口秀上,1982年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颁发最佳剧本奖,还登上当年《纽约时报》杂志封面。但是就在1982年6月,《村声》杂志发表一篇质疑文章,声称发现科辛斯基其实小时候受到了天主教家庭的庇护,有神父给他伪造了一张受洗证,他从来就没有过小男孩的那种经历。人们甚至认为科辛斯基根本就没有自己动手写这部小说,因为小说成书时他的英语水平还很糟糕。他们说科辛斯基大量利用合作者和译者的帮助来完成小说,而且他的其他小说内容还剽窃了一些英语读者不知道的波兰语书籍。

     

        但是,说他利用合作者撰写小说的指控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据说科辛斯基在小说发表以前很久就一直在朋友圈内讲述类似的故事,后来又告诉霍顿·米夫林出版社的编辑他写了一本小说,基于自己的经历。《被涂污的鸟》起先的确被视为犹太幸存者讲述的亲身经历,但实际上该小说在正式出版时,是作为虚构作品来宣传的。1976年版还增加了作者序言,一开头就是“怎么可能囚禁想象呢?”作者将小说的创作归功于文学想象力,然而也指出“真实状况比最荒诞不经的幻想都要残忍得多”。其实我们不妨认为小说可被视为一种野史,能够令人们旁窥正史之外事件发生的更加深层的社会原因。

     

        他遭到舆论攻击,也许是因为事业大获成功、行为过于招摇而招人嫉恨,他结过两次婚,对象一次是女富豪,另一次是女贵族,却到处拈花惹草,毫不掩饰,而且他的传记作者还提到他喜欢虐待小狗,这或许在他描写人们对待动物的残忍行径中可以窥见一些端倪。

     

        科辛斯基几乎所有的小说都曾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作品先后被译成三十多种文字,销量高达七千多万册。《被涂污的鸟》一出版就被波兰列为禁书,多年后才解禁,据说当时华沙人排队数小时购买这本书,波兰读者的反应爱恨皆有。尽管褒贬不一,2005年《纽约时报》还是将《被涂污的鸟》列为1923-2005年出版的百部佳作之一。这部小说具有强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事实上它的出版跟《大师与玛格丽塔》《百年孤独》《锡皮鼓》等杰作同时。这是世界文学中一朵艳丽的奇葩,我们如果错过了它,那会是很大的遗憾。

     

        科辛斯基1991年自杀身亡,可能是身体健康长久欠佳,也可能是巨大的舆论压力带来精神抑郁:“我要让自己睡去了,这一次比往常时间要长一些,且称之为永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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