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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4月03日 星期三

    情到深处父亦慈

    刘江滨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4月03日   03 版)

        父母亲在生活中大抵有一个固化的角色定位,叫严父慈母,我们向别人称自己的父母即为“家严家慈”。慈母有孟郊的诗《游子吟》为证:“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严父的形象以《红楼梦》中的贾政为最,不仅是严格,简直是严酷了,一顿板子密密抽,将贾宝玉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差点一命归西。严父慈母的定位,有天然的性别差异,更有社会的“人设”因素,虽然偶有相异者,但主流大体如此。男人嘛,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屹立于世的本钱。

     

        但事情不能僵死着看,人性的繁复丰富总有旁逸斜出的情况发生,让这个世界生动有趣起来。鲁迅先生诗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答客诮》)这里拿老虎做比,於菟是虎的别称。明代解缙有诗写虎:“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鲁迅的诗意应该源于此。至刚至猛如老虎,对待小老虎也是柔情似水,缱绻有加。“一步一回顾”,垂怜深爱之态,传神阿堵。鲁迅是一把有名的硬骨头,老来得子,却对儿子海婴有几分溺爱。一次,鲁迅和许广平生气,发了小孩脾气,躺在冰凉的阳台上,这时,海婴过来也躺在了父亲身边。鲁迅见状再也撑不住了,起来骂了句“小臭屁”,把海婴拉起来,心中不快顿时烟消云散。《战国策》有一篇《触詟说赵太后》,老臣触詟劝谏太后时托其安排自己的小儿子为宫中侍卫,太后说:“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触詟说:“甚于妇人。”鲁迅和触詟有一个共同点,老父少子。或许,人老了,神经变得脆弱了,柔软了,心底感情那根琴弦容易被轻轻拨动。

     

        也不尽然。父亲的至爱情柔是情到深处的自然流露,好像与年龄没有多大关系。唐代大诗人李白一生浪迹天涯,一首《寄东鲁二稚子》还是深深打动了我们,此诗较长,只引录后半段:“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从诗中我们知道李白的女儿名叫平阳,儿子名叫伯禽,李白离家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他们了。此诗表达了李白对一双小儿女的强烈思念。纵使豪气干云、心雄万夫的大丈夫,在儿女亲情面前也会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唐代另一位诗人韦应物有一首《送杨氏女》,是写送女儿出嫁时的情景,对女儿表现出的“慈柔”深情令人感动。

     

        父亲与子女间的关系,最好的境界按照作家汪曾祺的说法是“没大没小”“多年父子成兄弟”。这个理念充满了平等、民主、和谐的现代意识,也满溢着浓浓的人情味,是对因袭几千年的“父为子纲”封建陈腐观念的彻底颠覆。但是我想,即便是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的今天,能够做到汪曾祺所谓“没大没小”“多年父子成兄弟”的也并不多见。“慈柔”的父亲或许并不稀缺,但此时的慈父也仍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严父”——严肃、庄重、正常。而还有另外一种父亲,既是慈父也是“谐父”,诙谐风趣,让家人儿女感到轻松快乐,田园诗人陶渊明和大文豪苏东坡即为此中显例。陶渊明有首诗《责子》,读来十分有趣,“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陶渊明有五个儿子,在这首诗中被老爹逐个一通数落:老大十六岁懒惰无人能比;老二近十五岁本该是“志于学”的年龄却不爱读书习文;老三老四是双胞胎,都十三岁了,连六和七都不认识,六加七等于十三,意思是都弄不清自己多大了;老五快九岁了,只知道吃,天天找寻梨子和栗子。咳咳,这都是命啊,不管了,还是喝酒去吧。有人说,陶渊明贪杯嗜饮,所以他的几个孩子智商都不高。其实,并非如此,如果孩子真的蠢笨,当爹的怎能写诗予以嘲笑?还是宋人黄庭坚懂得陶渊明真意,他在《书陶渊明责子诗后》云:“观渊明此诗想见其人岂弟(恺悌)慈祥戏谑可观也。”陶渊明并没有板起面孔詈骂斥责孩子,而是怀着一颗慈爱之心,故意夸大孩子们的缺点,一边絮絮叨叨数落,一边无奈摇头叹气。“慈祥戏谑”之谓字字击中靶心。苏东坡有首诗《洗儿戏作》:“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依然是一首“慈祥戏谑”之作,没有哪个父亲真的愿意孩子“愚且鲁”的,苏东坡感慨自己因聪明而致多舛的一生,对新生儿给予别样的祝福,一片慈爱深情全在诗句里头了。

     

        我在高校任教时曾多次讲授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核心是“爱”,“用无我的爱,自己牺牲于后起新人”。有一段金句我都能背下来,“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鲁迅这篇文章写于1919年,距今整整100年。社会形态、思想观念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但读之依然心有戚戚焉。于今看来,无论做严父还是慈父,是庄父还是谐父,只是表达表现的方式不同,核心永远是“爱”,这是人的天性,更是责任。不过,方式也是观念的体现,现代社会大家更喜欢平等、和谐、民主的父子关系,恐无人喜欢贾政那样动辄疾言厉色棍棒伺候的严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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