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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4月03日 星期三

    追忆画家李国明先生

    钱志熙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4月03日   07 版)

        李国明先生去世了,一直想写点文字纪念他,可却总觉无从下笔。前几天在冯平山图山馆书架上看到他老师朱庸斋的《分春馆词话》,借回研究室浏览。卷首吴三立序云:“顷分春馆门人陈永正、蔡国颂、李国明、张桂光、梁雪芸、李文约等,于素日师门札记中,往来书简中,掇拾片金零玉,补成《分春馆词话》五卷”。方知国明先生正是此书的编纂者之一。过了两天,又发现封内有港大图书馆的揭贴的赠书卡片,上面写着此书为李国明先生所赠,图书馆编目时间则在一九八九年。我虽知道国明是分春馆门人,却未知他们编有此书。心中不禁颇生感慨!如果他还在世,携此书到旺角洗衣街他的画室晴轩寻访他闲谈,我想他肯定会很高兴!并且可以从他那里了解当年朱庸斋在广州授词的情形。朱庸斋曾从陈海绡学词,论词豪放婉约兼重,著有《分春馆词》。所以,算起来李国明先生应该是陈海绡的再传弟子。

     

        李国明先生是一九四七出生的,在其家乡广东鹤山读完中学后,二十来岁时移居广州,目的好像就是从诗词与书画名家专门学艺。一次他找了一两位当年与他一起学艺的朋友,我们一起去新界某地游览。那天他们比较详细地说了当时在广州拜师学艺的情形。他风趣地说:那时老先生大多赋闲,不像现在的名流这样忙。时常提半只烧鹅、拎点酒肴之类去找他们,大家都很高兴,坐下说画谈诗。这完全是传统的师徒授受方式,与大学里的讲学方式很不一样。还有一次,他拿出名画家李云的画册,并说这是他学国画的老师。他后来编了一本《晴轩师友录》,洋洋近百幅,都是当代诗书画名家赠送给他的诗书画作品,基本上都是他在广州时获得的。他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看这种情况,他来香港之前,在广州的诗书画界已有很多的活动,与全国的名家也多通信息,也可见他勤于问学,转益多师。我觉得,李国明文革后期的这种学艺经历是有代表性的。

     

        我是在一九九九年湖南郴州永兴县举办的全国第三届中青年诗词创作研讨会上认识李国明先生的。这个研讨会的参加者,有一部分是当年《海岳风华集》的作者及他们的门徒,好像前两届会议也都是他们发起的。这一次的主要筹办人是时任郴州文联主席的王邦建先生,也是一位有名的诗人。会议当然也包括诗词界各方面的代表,还有林从龙、丁芒这样的老先生参加。香港方面来了李国明先生与黄坤尧先生。第二次见面是在二零零一年六月份在安徽合肥举行的中华诗词学年会上。李先生得知我下半年要赴香港树仁学院(现已为大学)讲课,就热情地邀约在港中一聚。他回港后,还专门来信询问我去港的具体日期,并且附有他的电话号码。我大概是从那时开始知道他住香港旺角一个叫洗衣街的地方。我此前来过一次香港,知道旺角是一个软红尘土、热闹之极的地方。他这样一个闲云野鹤式的人,写着古朴的清雅小令,画着古韵悠然的梅花与山水,真的令人对他的日常与艺术生活遐想无穷!

     

        不久之后,我们真的在香港见面了。我原来想,他得知我要去香港,礼貌性地见上一面,请吃个饭就是了。没想到他把在香港接待我当作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看待。在我去香港之前,他就将我要到树仁上课的事告诉了树仁的何乃文、洪肇平两位教授。两位是李先生的诗友,他们一起编《岭雅》刊物。他们的行事,也多依古风之人。洪先生在我来之前,就寄信给我,并赠诗相邀,记得诗中有“酒杯他日期俦侣,诗国而今叹凤麟。不信劳身艰一聚,定教岭雅更相亲”等句,足见盛情!当时我在树仁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除了周日外,每天都要上课。但国明先生却在短短的一月内安排了好几次聚会与游览,每次会后,都有诗词唱和,后多揭载于《岭雅》。记得他们多用传真发诗,由洪先生交树仁的校役转交给我。我曾有诗句写这种情形:“市楼对酒论风月,岭路传笺咏海烟”,多少有点实录的味道。

     

        两年多后,我再次来树仁上课,也是冬天的光景,也延续了上回那种聚会、游览的情形。国明先生邀聚最多的是何、洪两位先生。一次,我们一起谒关圣殿、并游览荷里活街,在一间叫乐茶轩的茶馆饮茶,店主是他们几位的朋友。彼此也都有诗作纪咏。此次归程中还造访已故陈荆鸿先生的夫人。她将影印出版的陈荆鸿先生自书诗集、陈恭尹诗集笺注手稿影印本赠送给我。陈荆鸿先生诗词书翰兼工,后来我在惠州还看到他写的楹联。他的夫人也是一位词人,李、何、洪几位先生都称师母。并且还说,当时香港市井上的人,见到陈夫人也都叫师母,几乎是一市皆呼师母。这让我想起当年赖际熙在港大上课,声音鸿亮,连街市上的人都能隐约听到。这是社会与斯文的声气相通,不知道此种情形,现时还能留存多少?也是通过国明先生的介绍,我认识何叔惠、何幼惠两位老先生,好几次一起饮茶。叔惠先生也赠送了他自已的手书影印出版诗集《薇庵诗存》,并赠手书墨宝一幅。幼惠先生的小楷逼近晋唐风格,曾惠赠他手书的《金刚经》影印本,并赠其自制的书有“翰逸神飞”铜镇尺一枚。从这些地方,我深感港中文雅之盛,及斯文中人的声气鸣求之乐。

     

        李国明先生也曾经两次到北京游览。一次大约二零零三年的冬天,他带着夫人和两位公子来北京看雪,好像是随着旅游团的。头一天,我陪他全家匆匆游览北大,在蓝旗营的一家小饭馆里请他们吃饭,草草杯盘,不成敬意。第二天我们赴城里,我在新华社的一个餐厅设席,邀请周笃文、张结、苏仲翔三位先生作陪。宴后周老邀请我和国明先生到他家里小坐,展示了张伯驹赠给周笃文先生的七绝条幅,还出示金梁梦月词人周之琦的遗砚。国明先生玩赏再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此次看《分春馆词话》,才知道朱庸斋对周之琦评价很高,认为“乾嘉年间,浙西派与常州派迭兴,角持一代词坛,独周之琦一人,能截断众流,巍然自立”。大概那时李国明先生会想起他在分春馆学词时所听到的师门绪论。

     

        第二次在北京见面是在二零一二年。这次他是专门来通县画家村办个人画展的,也是全家都过来,还有好几位他的画家朋友,好像都是从香港过来的。我此前没有去过画家村,从马连洼换了好种交通工具,到时已是午后。到那里时,一位北京的诗友已在那里。我们一起参观画展,在一处颇有园林之胜的茶馆饮午后茶;晚上又一起围坐在一个长桌上喝酒,聊天,有一种在郊外夜聚酒话的情调。回程还是国明先生托一位主办画展的北京的朋友用小车带我到家。那时我感觉他与几年前相比,略显得老迈了,但精神还是很好的。

     

        我前几次来香港,都是为着树仁大学上课的事。后来北大中文系与树仁大学合办的硕士班停了,也就好多年没来香港。去年接受了香港大学中文学院的邀请,来此讲学十个月。到后的第二周与国明先生联系,电话里声音颇为苍老,但听到我来还是十分高兴!说约个周末一起吃饭,并说叫人开车接我。以前他约我聚会、出游,都是请他会开车的学生接送的,怕我不熟悉路。我们那时住岭南大学内,离旺角很远,并且香港的交通也已熟悉,就多谢了他的好意。几天后,我与妻子应约到旺角他的画室造访。他原说到时打电话,到地铁站来接我;但我对他的房子有点印象,出了站以后打算直接去叩他的门。不想还是迷了巷陌,只好给他打电话。远远看到他走来,暗讶怎么苍老了这许多?心情不禁略感酸恻!我们一起到了他的画室,他的小公子正在那里煮茶等候。过不久大公子又买了茶点送上来,一起聊天。我问他最近有没有去内地,他说刚前段时间在广州办了一个诗书画展。问起近况,他说这几年活动很少,除了《岭雅》还在办之外,就是整理香港、广州几位老词人的集子,画不太作了。晚间在旺角的一家酒楼吃饭,受到了他们全家的热情招待。同时在座的还有他约来的陈、叶两位先生,都是香港诗词界的闻人。他说本想请多几位,但现在联系都很少。得知我这次在香港的时间比较长,他也感到很高兴,说到时候再找机会多聚聚。那晚他兴致高,喝了不少洋酒。最后两位公子扶他回去。当时万万不会想这就是最后一面。

     

        李国明诗书画的成就,我觉得还应对其展开较充分的研究。近来,我觉得他的风调,在古人中与姜白石有些相似。他一生不曾隶属任何一个公私创作团体与艺术机构,虽身处闹市而神寄江湖。香港是一个现代化大都会,可由于其特殊的地理条件,从未与大自然隔断。李先生这样一位闲云野鹤似的艺术家之所以能够长期安居于此,恐怕与此不无关系。他居住的旺角洗衣街,真个是人山人海;我常想象着,这三十多年来,李先生每日以其颀长偃蹇的身驱,行走在这个满世界中最繁华,也可以说是最喧闹的地方,而神情却全在诗词与山水、梅花之上。这实是香港人虽看不到,但却确确实实地存在过的一种独特的风景。最后,我想录下他的《南乡子·丙戍生朝》一词以飨读者,结束全文,并希望有更多人记住这位当代姜白石式的当代艺术家:

     

        帘外晓莺鸣。惹我披衣带梦听。三月风和烟也暖。清明。远近林峦色转青。

     

        宿酒正初醒,甲子从头百感生。争可心平如止水。无凭。还向吟边忆旧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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