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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3月27日 星期三

    论赞:从太史公到孙犁

    李乔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3月27日   09 版)

        一、我的模仿与论赞体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谈书业生意经里有个窍门——为迎合读者喜好,改易书名。好的例子是明代冯梦龙将《古今谭概》改为《古今笑》,坏的例子是当世有书商把《水浒传》改为《三个女人和一百零五个男人的故事》。在文章末段我写了这样一段话:“论曰:书名关乎书的命运,甚于人名关乎人的命运,特别是书在书市,书名尤关财运。书乃商品,为‘包装’商品而易名,固为情理中事,然个中却有技巧高下之分,品格清浊之别。‘名者,实之宾也。’书名之易,总该名副其实,不可名实相违,更不可用倚门之术、术士之法以广招徕。”

     

        这段话开头有“论曰”二字,后面是一番议论。我的这种写法,是看了孙犁先生的一些读书随笔和小说之后,有意模仿其中的“芸斋主人曰”这一写法的。后来我知道了,孙犁的这种“芸斋主人曰”的写法,也是渊源有自的,是孙犁对以“太史公曰”为代表的古代“论赞”的继承。

     

        古代史书的纪传篇,叙事和议论是分开的,总是纪述史实在前,评论史实在后,一分为二,合二而一,构成一篇纪传。某些编年体史书和郡志也有这种体例。叙事,是客观的记述;议论,是著者发表的关于史事的思想、主张、见解。这些议论,即史评、史论,就是论赞。论赞常以“曰”字来标识,如《左传》称为“君子曰”,《史记》称为“太史公曰”,《汉书》《后汉书》《明史》称为“赞曰”,《三国志》称为“评曰”,《旧唐书》称为“史臣曰”,《宋史》《清史稿》称为“论曰”,《资治通鉴》称为“臣光曰”,等等。“论赞”这个名称,是唐代史学家刘知几给起的,见于他的名著《史通》。

     

        “论赞”的“论”字,指议论、评论,“赞”字也是评论之意,多为赞扬之语,但与“论”字合为“论赞”一词后,便统为议论之意,并不一定都是赞扬。

     

        除了上面所举的谈改易书名的那篇文章,我还在其他一些文章中采用过这种写法。我觉得这种“论赞”文体简洁、明确、有概论味道,有利于读者明了文章的主旨。

     

        二、“太史公曰”是最完美的论赞体

     

        一般认为,论赞起源于《左传》,但也有人认为《尚书》中的“曰:若稽古”是论赞的源头。《左传》在记述了重要人物的事迹之后,往往通过“君子曰”发表议论,内容主要是品评人物的行为是否合于“礼”的准则。但《左转》还不是最完美的论赞。

     

        《史记》“太史公曰”是古代论赞的一个异军突起的高峰,它完美地继承了《左传》“君子曰”的优良传统,把论赞推向一个崭新的、完美的阶段。

     

        要想研究司马迁的历史评论,研究他对历史人物的看法,就必须要看司马迁在“太史公曰”里是怎么说的,看他是怎样分析历史事件的成败得失和褒贬历史人物的。

     

        比如,他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云: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颇,名重泰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

     

        在这段议论中,司马迁对蔺相如的风操大加赞扬,并对死亡、勇气、谦让、名节等问题及其之间的关系作了论说。“太史公曰”是《史记》的灵魂,是司马迁的历史批判。“太史公曰”使论赞一体空前完备、精致,故对后世影响极大。可以这样说,“太史公曰”是论赞一体的代表作。

     

        孙犁对“太史公曰”极为推崇,他认为,司马迁创造了一种评论史事的新形式——在客观圆满地记述了人物事迹之后,写上“太史公曰”,再正面发表对人物事迹的议论,这一段议论文字,对于正文,既像是补充,又像是引申,言近而旨远,充满弦外之音,真正是达到了一唱三叹的效果,高妙极了。

     

        三、史传论赞的广泛影响

     

        史书中的这种论赞文体对中国文人的写作影响很大,许多仿史传体的文章及某些议论体裁的著述,常仿照着史传的论赞发表议论。如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用“赞曰”来评论五柳先生——实为自评;韩愈的《毛颖传》以纪传形式写毛笔的历史,文末有“太史公曰”——实为韩愈本人发表的议论;刘勰的《文心雕龙》是文学理论著作,每篇之末有标作“赞曰”的议论;清代文章家李慈铭曾作《猫娘传》,文末有标作“论曰”的议论。

     

        中国古代的小说深受史书的影响,也继承了史书论赞的传统,常常以论赞的形式对所描写的人物、故事加以评议。唐人小说的末尾常有一段议论性的文字,如《谢小娥传》的“君子曰”。明代话本、拟话本作品里也有“论赞曰”“诗云”一类韵文体的议论,如《警世通言》有“诗赞云”,《拍案惊奇》有“诗赞曰”。清代文言小说中的论赞就更多,如《聊斋志异》有“异史氏曰”,吴炽昌的《客窗闲话》有“芗厈曰”,李庆辰的《醉茶志怪》有“醉茶子曰”,宣鼎的《夜雨秋灯录》有“懊侬氏曰”,许奉恩的《里乘》有“里乘子曰”,沈起凤的《谐铎》有“铎曰”,等等。

     

        古代小说中的论赞,以《聊斋志异》的“异史氏曰”最有代表性,以《画皮》为例: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孙犁对“异史氏曰”很推崇,认为是得了“太史公曰”的真传。的确,“太史公曰”而后,论赞众多,大多是继承和模仿“太史公曰”的,但又大多学得不很像,缺少“太史公曰”的神韵,而《聊斋》的“异史氏曰”却学得极地道,可谓传了司马氏的衣钵。孙犁曾赞赏说,“异史氏曰”通过议论和发感慨,将所述故事中的许多微言大义明确地表达了出来,但并不生硬直白,而是韵味无穷。

     

        四、孙犁的“芸斋主人曰”

     

        《聊斋》而后,得了“太史公曰”的真传,而又浸透着“异史氏曰”的神髓的,应该说就是孙犁的论赞了。读孙犁的“芸斋主人曰”“耕堂曰”,常能感到一种“太史公曰”和“异史氏曰”的气息。

     

        例如,孙犁在自传性短篇小说《续弦》末尾写道:

     

        芸斋主人曰:婚姻一事,强调结合,讳言交易。然古谚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物质实为第一义。人在落魄之时,不只王宝钏彩楼一球为传奇,即金玉奴豆汁一碗,也只能从小说上看到。况当政治左右一切之时乎!固如巫山一片云,阆苑一团雪,皆文士梦幻之词也。

     

        在这段“芸斋主人曰”之前,是一大段自传性的故事,孙犁自己续弦的故事。这段“芸斋主人曰”,是他对这段续弦故事发表的议论和感想。故事是故事,议论是议论,前面是记叙文,后面是议论文,分得是很清楚的。孙犁的这种写法,无疑是继承了古代的论赞文体,特别是继承了他所推崇的“太史公曰”和“异史氏曰”。他所写的许多篇“芸斋主人曰”“耕堂曰”,实际都是以“太史公曰”和“异史氏曰”为范本,并努力加以承袭的。

     

        一篇篇“芸斋主人曰”“耕堂曰”,包蕴着深邃的思想,卓越的见解,语言隽永,褒贬精当,极富沧桑之感,极耐咀嚼。我读孙犁的小说和读书随笔,最看重的就是故事和叙述之后的这段论赞。

     

        五、论赞的个性

     

        论赞,不论是史书中的正牌论赞,还是它的衍生物——其他作品中仿史书论赞体所作的论赞,都具有以下特点。一是个性强。论赞发表的大都是个人的见解,表达是个人的印象,是一家之言。二是言简意赅,画龙点睛,以少量的文字浓缩丰富的内涵。三是情感色彩浓厚。论赞常做感慨之语,常发爱憎之言,作者的喜怒哀乐常流溢于字里行间。四是富有杂文气质。褒贬臧否是论赞的长技,干预现实常为文心所在,借题发挥、借古喻今是常用的笔法。

     

        读论赞,对于深入认识论赞的作者很有帮助。读“太史公曰”“异史氏曰”和“芸斋主人曰”,可以看到作为思想者和评论家的司马迁、蒲松龄和孙犁,可以更深切地体会他们的史心和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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