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中敏的脾气

    最近读到著名词曲学家、敦煌学者任中敏教授生前的一封信。信是写给三姐的，内容与外甥有关，显然因纯属家庭内部事务，所用措词率性而夸张，令人莞尔。信中说：

    许健夫妇收我函件，置之不理，形同背叛，不恋母恩。我要姐去信给健甥，放明白些，谁染不正之风？看看四人帮十犯上被告席，要加强是非感。不帮我讨债，我不计较。务必将我预开亲笔收据退回给我，不得要挟。（收）据上应写212元，我空起未写，要健收到多少写多少。原是信任他到万分的做法。姐的信，要激发健甥追恋母恩，推尊舅父、姨母，不应背叛。望他三思而行……甥舅恩情可存可废，我去年曾赠他‘人心思法’横批，他曾函谢，尚有良心。日前没收我的亲笔收据，装作未收到吗？我去信是挂号的，有根可追。不正之风，要悬崖勒马！姐去信，请照自己的口气，要打动他的心……

    从信中不难看出，身为教授的任中敏并非真的向外甥许健夫妇讨债，而是为了强调，一定要让他们追恋母恩，推尊舅父、姨母。母恩本是中国传统文化最为看重的亲情，任中敏不仅作为舅舅，更是作为传统文化的捍卫者，出来打抱不平，用的却是慷慨激昂的措词。看来，这也是性格使然。

    耐人寻味的是在上一年任中敏曾书写“人心思法”条幅，赠予许健。外甥回函道谢，任中敏便觉得他尚有良心。舅甥之间的恩情虽说可存可废，却不可能因为一笔小钱、一张收据而毁于旦夕。不是吗，信札中流露的感情，既倚老卖老又不无体恤，既无比愤恨又十分温和，无非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无论如何，尊爱父母、孝敬长辈，是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忽视的。

    任中敏，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文学院国文系，与读哲学的同乡好友朱自清住在同一宿舍。他于上世纪30年代就出版了《词曲通义》《散曲丛刊》《新曲苑》等系列著作。新中国成立后，又出版“唐代音乐文艺发微”丛著《唐戏弄》《唐声诗》《敦煌歌辞总编》《优语集》等。他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曾创办在大西南很有名望的汉民中学，任教过上海大学、复旦大学、广东大学和四川大学，晚年任教于扬州师范学院（现扬州大学），是我国首批博士生导师。

    蒋寅先生在《金陵生小言》一书中，记述了关于任中敏脾气的趣闻。任中敏性格极其苛急。他很喜欢自己指导的博士生王小盾，督促非常严格。入学时就叮嘱，不可结婚。已届而立之年的王小盾，只好在开学前先斩后奏。任中敏为他制订作息时间表，书写后张贴在墙上。还不时潜行到他窗下，看看是否在学习。到了放寒假时，任中敏又说不许探亲。大年夜，突然告诉他，你可以回上海过年了。王小盾大喜过望，任中敏又说：“年初二返校。”他对外甥如此严苛，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任中敏自己，虽然年迈体弱，仍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勤奋著述。他不分日夜，只要睡醒了，揉揉眼睛便伏案写作。

    (信札由夏子魁先生提供，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