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二十年前,我随中国作协代表团访问埃及,认识了中国驻埃使馆武官曹彭龄。他是我们代表团中北大阿语系教授仲跻昆先生的高足,我因此知道他已是一位卓有成绩的作家,出版了散文著作多种,除了关于乃父著名翻译家、鲁迅至交曹靖华先生的深情文字,多是对西亚北非的瑰丽描绘。我因为长期生活在偏远的乡镇,加之懒散,无缘得识。访埃回国,我写了《武官作家》一文,以表达对彭玲先生的钦敬。之后我们常有书信往还,不时收到他个人或与他夫人卢章谊合著的新书。其间曾在赴京公务之余登门拜访过他们夫妇一次,那时彭龄已是白首如雪。每年过年,我最喜悦的一件事是收到他们夫妇签名的贺卡:32开对折的洁白的软纸片上,彩笔和钢笔画的小品精美而生趣盎然。十年前我也退休,客居他乡,为了不使朋友劳神,我自觉屏蔽了我的行踪,安于独处。
今年夏,我偶然回到原单位,又见到彭龄章谊寄来的新书《书影月痕》,喜出望外,小心携回,归途一路捧读,爱不释手。
这是一部以外国文学为主要对象的评介性散文结集。洋洋六十篇,作者常驻国外期间探访作家、艺术家以及学者的故居、博物馆、墓地或其它纪念地时的所思所感;对苏俄、阿拉伯以及其它国家作家作品的品鉴评论;与许多外国政要交往的生动记叙,名家名作,异国风情,妙曼传奇,林林总总在其中。叙事则沧桑深沉,说艺则切中肯綮,忆人则深挚动情。因罗马西班牙广场的“三位一体教堂”而发现英国早逝的三围浪漫主义诗人的小三位一体纪念馆,写来亦喜亦悲;对爱伦堡伟大而沉重一生的回忆,读来刻骨铭心;关于埃及文学泰斗马哈福兹的文字,最令我动容且难以忘怀。这位阿拉伯世界唯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每天上班来回步行,一路上随时与人打招呼搭话。与作者结识,竟然不顾重伤之身为之题词签名。正如仲跻昆先生所言,“《书影月痕》好似一处浓缩的图书馆——小至袖珍;又好似一册精编的书目——散文诗般的索引。作者犹如导游,引导我们观赏中外文学大花园——争芳斗艳,繁花似锦;又好似一次次盛会的主持,向我们介绍赴会嘉宾——古今中外著名的作家、诗人,以及他们闻名传世的作品。”“文集好似一条金丝把散落的珍珠串联起来,外交与文学叠加,中国文化与域外文化相辉映”(前驻沙特、埃及大使吴思科),深厚的文学素养,特殊的人生经历,成就了这部文笔优美隽永的散文佳作。
读罢掩卷,我最直接的感受是,在外交官与作家两种身份之间,后一种身份恐怕更接近作者的本质。外交是工作职责,写作则是天生禀赋。《书影月痕》中涉及最多的题材是文学。从乃父为之付出毕生精力的苏俄文学,到作者自己大学专业的阿拉伯文学,以及对我国现当代文学影响最大的西方文学,那些伴有深入细致的艺术分析和独特感受的阅读心得令人心生敬意,而那些亲身经历甚至直接参与的重大国际事件,更非我这样的庸常之辈所能及。
书稿编成之日,作者想起多年前在旅居地跟随友人“攀上亚洲部分的松林坡的山顶,回望欧洲部分的金角湾、皇宫鼻、‘蓝色清真寺’和俯瞰月光下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如银的月光如薄雾轻烟,笼罩着远方黑沉沉的大海,星座般璀璨的城市和横陈眼底的流光溢彩的长峡。当夜航船从马尔马拉海峡驶入长峡,像梦幻里的小船驶入银河,那变化无穷的灯影和片片月光随着起伏的波涛向远方流去,‘长沟流月去无声’这句古诗突然跃入脑海……联想到一代代先贤与他们的业绩、思想、著述,不也正如这片片月光在历史的长河里熠熠生辉吗?”之后不久,著名散文家柳萌寄赠的条幅“笔书岁影,纸留月痕”成为触发的契机,因而有了《书影月痕》这充满诗意的书名。
在全书的最后部分,作者谦虚地说:“倘有读者通过这本书的某篇文章而特意翻开另一本书,那将是我们最大的愉悦。”
我相信,作者的这番苦心一定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