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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1月02日 星期三

    湔江书院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1月02日   12 版)
    湔江书院

        有清一代,书院已取代文庙,成为中国教育的中坚力量,清代四川书院数目超过五百所,与江西、福建、广东三省比肩。三水镇的湔江书院,与文璧书院、嘉乐书院、亭江书院、集贤书院一起,构成了汉州的教育体系,也打开了一扇了解书院制度的窗口。

        清道光年间,汉州三水关(今三水镇)赵家庵有户书香人家,当家的叫李三清,长子李春堂,字幼庵,小小年纪即考中秀才。道光二十年(1840年)秋天,李春堂与书童赴成都参加府试,走到天回镇,在一家茶馆旁看到几座孤坟,店小二告诉他,这些是早年赶考文人的野坟,考了几年也未中举,最后客死他乡,连个祭奠的人也没有。李春堂感慨良久,扭头返回汉州,从此再不言科举之事。

        三年前,在文坛崭露头角的李春堂被推举为三水关文昌忠孝会会首,此会于清嘉庆十六年(1811年)由川王宫三十八家乡绅、耆老发起成立,救助孤老,鼓励善行,又以筹建书院为第一要务,却因耗资众多迟迟未能动工。李春堂此次决意放弃科举,他召集三十八家乡绅、耆老集会,当场捐出原拟用于赴成都赶考的一百两盘缠。在他的感召下,乡绅、耆老纷纷慷慨解囊,文人、商贾、挑夫、僧侣也踊跃捐资,或几两银子,或几文铜钱。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从嘉庆十六年开始,文昌忠孝会共筹得白银两万余两,以及四十余亩田产修建书院,田产租给佃农,每年的收益可维持书院运作。同治八年(1869年),书院动工修建,历时九年最终完工,房屋百余间,李春堂命名为湔江书院,并出任第一任山长。

        光绪七年十一月(1881年),知州张璈来到湔江书院,应邀写下《湔江书院序》,这位细心的官吏,不但询问了书院的创立过程,还记下工匠姓名,“木工:梁正才、杨荣恩,泥工:王洪顺,石工:吴启禄,仁佑宫主持叶本盛徒邹合德”。仁佑宫即川王宫,其主持叶本盛慷慨地捐出了宫后空地。

        中国几乎每座城市都有书院,“书院”这个词,最早见于唐开元年间,唐玄宗设丽正殿书院,但这是藏书与修书的机构,与汉朝的东观、兰台相似。教书育人的书院,则始于五代南唐升元四年(940年)建立的江西白鹿洞书院,被誉为“海内第一书院”。

        五代乱世,传统庙学逐渐荒废。北宋立国后,长达八十余年的时间又未兴学,书院便填补了这个空白。诚如宋代大儒吕祖谦所言:“窃尝闻之诸公长者,国初斯民,新脱五季锋镝之厄,学者尚寡,海内向平,文风日起。儒生往往依山林,即闲旷以讲授,大率多至数十百人。”北宋年间,白鹿洞书院与岳麓书院、应天府书院、石鼓书院并称中国四大书院。执掌书院的称“山长”或“洞主”,大多由赫赫有名的人物充任,大儒朱熹曾在白鹿洞书院主讲,吕祖谦则主持丽泽书院。

        书院诞生于乱世,大多为民间兴办,也就是俗称的“私学”,这也是早期书院特点之一。一旦官学兴盛,即又此消彼长,明朝建国后在各地创立官学,书院渐渐走向衰落。

        这种状况直到清雍正年间才有所改观,雍正皇帝将书院视为官学的重要补充,在他的鼓励下,十八行省最终拥有各自的最高学府:直隶莲池,江苏钟山、紫阳,浙江敷文,江西豫章,湖南岳麓、城南,湖北江汉,福建鳌峰,山东泺源,山西晋阳,河南大梁,陕西关中,甘肃兰山,广东端溪、粤秀,广西秀峰、宣城,四川锦江,云南五华,贵州贵山,青海三川。朝廷为书院提供一千两银子,用来置办田产,乾隆皇帝更是先后九次到保定莲池、江宁钟山、苏州紫阳等书院视察,并留下十八首御诗,这对民间的书院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鼓舞。

        想来李春堂听说过成都锦江书院,这是四川最负盛名的书院之一,走出了顾汝修、敬南华、张晋生、彭端淑等著名学者,汉州人张邦伸也堪称翘楚,他会试大挑一等,出任辉县县令。

        中国书院在同治、光绪两朝达到鼎盛,从通省大衢到乡野田间,几乎无处不在,民间书院往往由地方乡绅、耆老提倡,自筹资金,据邓洪波先生统计,清代书院共计4365所,以江西、福建、广东、四川四省最为兴盛。四川书院总数超过500座,其中民间书院占绝大多数。

        湔江书院之前,汉州已有讲道书院,这里曾是北宋著名理学家和教育家程颐、程颢讲学处。讲道书院的修建得到汉州人的踊跃支持,文人捐地,寺院拨田,耆老捐资,地方官不但捐出俸禄,还将金雁桥旁的店铺租金用以维持书院运营。

        湔江书院之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三水关广东会馆筹资兴办嘉乐书院,聘请还乡的内阁中书陈顺镶主持,学生多为广东籍子弟,后并入湔江书院,故当地人也称湔江书院为上书院,嘉乐书院为下书院。此外,连山场兴办文璧书院(由联璧书院与文泉书院合并而成)、复兴场兴办海窝书院、金轮场兴办亭江书院、高坪铺兴办龙文书院、集贤书院,构成了汉州的书院体系。

        三水镇正街,湔江书院的砖砌照壁隐藏在几间破落的民居背后,瓦当、滴水七零八落,额枋的雕花也是掉的掉、残的残。20世纪50年代,川王宫被改建为粮站,湔江书院也被渐渐蚕食,唯有照壁留存下来,粮站在旁边修了个简陋的厕所,精美的照壁从此再不见天日。

        营造学社曾拍下这面照壁,石须弥座,上砌砖墙,“……护共同利益”“……世楷书”等楷书字迹隐约可见。世楷即梁世楷,1939—1940年出任堂长(1905年,湔江书院改为三水高等小学堂,山长也相应改称堂长)。梁世楷教授国文,97岁的老中医万昌全幼年听过他的课,至今对老师印象颇深:“他一席长衫,高高长长,斯斯文文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极为严厉。”

        营造学社的照片也展示了湔江书院的详细布局,大门悬山顶,门前有对石狮子。进入院中,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柏树、槐树遮天蔽日,前殿檐下悬着“绛帐谈经”“为国求贤”“人文渊薮”三块木匾,东汉大儒马融常坐在绛帐中为生徒讲授,后人即以绛帐为师门称谓。

        大成殿供奉孔子画像。檐下有一块长匾: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左右对联上书:半部论语治天下,一生道德师万世。大成殿最具特色的是殿前落地罩,“罩”由挂落发展而来,一般有两种形式:第一类用在外檐,借以区别室内、外空间;第二类设于室内梁枋下,不但分隔空间,精美绝伦的雕刻也增加了建筑美感。梁枋下的罩,有落地罩、几腿罩、栏杆罩之分,落地罩的特别之处在于其从地面直接延续到梁枋,故有“落地”之称。

        大成殿两边的厢房是书院教室,布局一致,出檐深远,立柱伸出梁枋下方的球形建筑构件,也称垂柱,饰以金粉,很像成熟的瓜果,象征年年丰收,四川人给它取了个形象的名字——吊瓜。吊瓜大多做成圆头或者算盘珠状,顶端雕刻云纹或花卉纹,有财力的房主还将吊瓜做成走马灯形,灯身八面体,每面雕有人物、花卉图案,悬在空中,如同走花灯一般炫目。

        湔江书院大成殿曾立有两块石碑,如今静静躺在三水中学一角,一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辗转再三,我才在李春堂后人编纂的《李氏族谱》中查到了石碑所刻《湔江书院议立条程》,李氏族人曾多次出任山长、堂长,这个家族与湔江书院,盘根错节地相依相存。

        据碑文记载,湔江书院成立当年,即招收七至十三岁幼童两百余人,入学当日,教师领着学生唱起校歌:“美哉,蚕丛古国,三水毓灵多。有赵守勤民,余公歼寇,绩著岷沱。尽复兴责任,振衰救弊,争取自由,捍我山河。当仁不让,齐努力,一肩托。”学生进入书院后,每月可获得不等的膏火钱(即津贴),童生三百文,文生六百文,蒙生一百五十文,按日领取,若有赌博、偷盗、诈骗、吸食洋烟行为,一经查明即逐出书院。

        书院教师每年二月初二日到馆,十二月初二离馆,聘银四两银子,每逢春节、端午节、中秋节,发节礼四千文,并有二百二十千文的束脩,《论语·述而》有载,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束脩本意为学费,后引申为拜师礼。湔江书院曾云集了徐子休、钟多寿等学者,徐子休为蜀中著名的“五老七贤”之一,曾在成都创办孔圣堂。

        湔江书院成立后,一度成为汉州最负盛名的书院,什邡、绵竹、金堂等地的学子纷纷慕名而来。可惜好景不长,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朝废科举,办新学,全国各地书院纷纷改弦易辙,更名为学堂,湔江书院也改为三水高等小学堂,传统的《三字经》《百家姓》《四字经》《千字文》《千家诗》《大学》《中庸》亦调整为国文、算术、历史、地理、自然、修身、音体、美劳等课程。

        1936年春天,万昌全一家从金堂赵家镇迁居三水关,他也转入三水高等学堂读书。看着营造学社拍摄的湔江书院,万昌全泪水噙在眼里:“我读书时,后院天井里有个花坛,种着一丛丛芍药,坐在教室里也能闻到香味,一下课,男同学就跑到花坛边捉蛐蛐,调皮的还把蛐蛐放在女同学抽屉里。”因为家中贫穷,万昌全几个月后就离开学堂,去外地学习中医。五年后,梁思成来到这里时,后院的挂落已经垮落,芍药也枯萎了。

        芍药花开了谢,谢了又开,万昌全在三水关正街开了间中医诊所。几年后,三水高等小学堂又改为三水中学。又过了许多年,三水中学搬出湔江书院,古老的书院走到了它的晚年,院子里的芍药花再也没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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