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孔子所云的“君子喻于义”那句话,觉得颇为亲切,那其实是对于有功德的人的礼赞吧。我们一生如果遇到这样的君子,当是幸事。所留下的记忆的点点滴滴,都弥足珍贵。我回忆自己走过的路,就曾遇到许多这类君子式的人物。那些无私、可爱的人的存在,给了我诸多美好的暖意。
那是许多年前了,我在鲁迅博物馆主持工作的时候,恰逢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比如《鲁迅研究月刊》的费用,国家给的不足,只好自己想些办法。这时候有朋友介绍我认识了福建教育出版社黄旭先生,我们一见如故,互动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见面不久,他和班子成员开会,决定资助我们的杂志,还开始了许多合作的项目,我们的业务工作也因之活跃起来。
黄旭先生南人北相,身上带着豪气和热力。他是个好的出版人,知道什么是自己要做的工作。一些图书的策划,以学术为本,思路是逆时风而动的,留下了一些值得珍藏的图书。他与鲁迅博物馆的合作,考虑的是五四传统的承传的问题。在他眼里,博物馆里沉睡的资料,一旦激活起来,便可形成无形的力量。他觉得流行的东西往往速朽,倒是经典的存在可以反复阅读。尤其鲁迅藏品的整理出版,对于国人是重要的。在黄旭眼中,百年文化遗产里,鲁迅价值最大,但这些富矿开采得不够。从资料建设到思想总结,都有很大的空间。那时候有这样眼光的出版人,真的不多。
记得他每次来京,都匆匆忙忙,我们见面的时候,所谈甚欢。言及出版业时,他颇有激情,对于稀缺的有价值的资料的关注,使其萌生了许多出版冲动。许多京城人都成了他朋友,钱理群、王富仁、王得后、陈漱渝、韦力、肖振鸣、黄乔生、张杰、周楠本等都和他有过交往,聚会的时候一些话题,至今还记得一二。因了黄旭的到来,博物馆多了笑声。
我们那时候合作了许多丛书。由肖振鸣出面与他沟通,先后推出鲁迅研究丛书、随笔丛书,还有《鲁迅译文全集》和《近现代名人书信手稿》等。许多图书质量甚佳。那套《鲁迅著作手稿全集》,就有古风,自从1981年文物出版社推出鲁迅手稿全集后,再无此类图书。我们看到印制精良的手稿集,似乎听到鲁迅的心跳。对于闽教社,真的心存感激。而《鲁迅译文全集》是填补空白之作,许多年来,读者看不到鲁迅的译作,只是从创作的作品里体味他的世界。但《鲁迅译文全集》的价值在于,把先前遗漏的作品尽量收集到书中,印证了“鲁迅首先是翻译家,其次才是作家”的论断。那时候鲁迅研究室同人潜心工作,注释与校对都颇用心,黄旭在各个方面都给予了大力支持。这成了我在博物馆工作期间美好的记忆之一。
我和黄旭都是《鲁迅研究月刊》的主编,他虽然不太过问学术活动和论文的写作,但由于他的鼎力协助,使刊物的质量有所提高。学术前沿里的东西,牵连着时代的神经,他追踪那些思想的闪光,不顾一些偏见的干扰,将有见解的著作推出,学界便有了有趣的声音。福建教育出版社也成了中国鲁迅研究的后援单位。
这是个值得总结的现象。80年代始,有几家教育出版社对于文化复兴做了许多工作,可谓功莫大焉。河北教育社、辽宁教育社、大象出版社和福建教育社给我的印象尤甚。这是一种文化承担,它们的出版影响了文化研究的路向。我自己受益于这些有趣的出版社,对于那些默默奉献的人心存感激。文化建设是与出版人的劳作关系很深的。我们现在总结40年改革开放的历史,不该忘记的还有那些可爱的出版人。
前几天黄旭来信说,出版社60周年了,要有一个纪念的活动。一时想起往事,无数时光的碎片便晃在眼前。曾有的结缘,乃温情里的造化,我们因之得到了沉甸甸的果实。丰收的时候,总不能忘记那些耕耘的人们,哪怕是一点点劳绩,也该深记于心。我一向觉得,闽人多有创造性和吃苦精神,在困难的时期,常常是风气的引领者。以过去的历史看未来,福建教育出版社的朋友们,当能创造更好的佳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