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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11月07日 星期三

    曹雪芹家世与吉林乌拉的历史渊源

    高振环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11月07日   1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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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0年(康熙四十九年)来华的意大利传教士马国贤,曾参与康熙主持的《皇舆全图》的测量和绘制。在其后来所著的回忆录《清廷十三年》中,他无意中记下了东北地方向皇室进贡方物的情景:“寒冷期,即十月到三月,北方鞑靼地区给首都送来大量的猎物,主要有牡鹿、野兔、野猪、野鸡和鹧鸪……”

     

        1712年(康熙五十一年)冬天,一个朝鲜使团前往北京贸易,随团使者金昌业将沿途见闻逐日记载,日后汇为《老稼斋燕行日记》一书。一路颠簸,走过盛京(沈阳)城时,恰好腊月初八,东北最冷的日子。金昌业看见,“盛京以后,路中车马益多,而向西(进京)去者尤多。獐、鹿、豕及贡物所载之车,皆自宁古塔(宁安)(吉林)乌拉地方来,趁岁时入京者。又一胡(满人)背负黄祔,骑而在前,三十人随去而皆骑马,其中亦有带弓箭者。其后有大车十一辆,重载而去。每车插一小黄旗,书‘上用’二字。问之,乃乌拉地方进贡之物,所载皆是(东)珠、貂(皮)、(野)蜜,海松子云。”

     

        这里,马国贤和金昌业闻见中的东北特产风物,其实皆来自于打牲乌拉总管衙门。顺治十四年(1657)时,清廷即在吉林市北郊的乌拉街地方建立了这一辖于内务府,“不受他处节制”,“专为采捕本朝各坛、庙,陵寝四时祭品而设”的打牲机构。衙门领有22处广袤千里的采贡山场和64条采珠江河,每年按职司则例,有月贡、岁贡、皇帝寿庆的万岁贡等。贡品则在百种以上,诸如东珠、人参、鳇鱼、鲈鱼、杂色鱼、山韭菜、稗子米、铃铛米、松子、白蜜、蜜脾等等,凡东北特产,几乎无所不包。清代二百多年里,东北的驿路上,在雨雪烟尘里奔跑最繁的,可能就是这些运送贡品的驿车了。今人多热说江南三织造衙门,确实,朝堂宫阙内一切的华丽与焕彩,都出自那里的机杼,然而同属清廷内务府的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承担采贡的任务之重,贡例之多,贡品之繁,远超于三织造衙门之上。

     

        文学从来是生活的艺术写照,“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家世的巨大变化,自然成为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社会生活背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伟大作品,其间究竟隐藏着多少历史的谜影?这也正是《红楼梦》之谜。研究者在对这些谜影探幽索微的剔抉爬梳中,久已发现曹雪芹多用隐喻之笔写人写事写景……

     

        近年,红学研究者的一个重要发现是:曹雪芹妙笔运化,以挪移之法嫁接之术,传写了吉林打牲乌拉为皇室采奉贡物的历史影像。作品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叙写贾珍年前苦等苦盼,终于迎来黑山村乌庄头乌进孝贡送的年货和祭品。大车小辆,贡品繁多,乌进孝一一誊写清单,有大鹿30只,獐子50只,狍子50只,野猪20个,鲟鳇鱼200尾,各色杂鱼200斤,熊掌20对,鹿筋20斤,上等银霜炭1000斤,柴炭3000斤,此外又有各色杂粮各色干菜,以及野鸡、汤猪、活鹿等。

     

        若将《吉林通志》、记录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历史的《打牲乌拉志典全书》和《清稗类钞》等书所记“吉林属岁贡方物”与之对照检索,可见乌进孝呈送的贡物大多产自吉林乌拉地方。从乌进孝的清单不难看出,吉林的方物特产不过是择要胪列其中,獐狍野鹿黑熊乃长白山特产,鲟鳇鱼非嫩江、松花江、黑龙江莫有,银霜炭、柴炭也是东北柞木炭、桦木炭别称。“各色粮谷”“各色杂鱼”“各色干菜”不过是形形类类吉林特产如稗子米、铃铛米、小黄米……白鱼、鲤鱼、鲫鱼……及山韭菜、贯众菜、黄花菜、河芹菜的笼统概括,尤让人叹为蹊跷的是这个庄头奇奇怪怪地偏偏取个“乌”姓,冲风冒雪地竟又来自“黑山村”,名字却又叫作“进孝”,“乌”者何意?“黑山村”何意?“进孝”又是何意?研究者已经考订:这分明是在以隐喻之法暗写吉林的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乌”即乌拉,“进孝”即是按例呈贡。“黑山村”是另一种强调,意谓贡品来自远通黑龙江的松花江畔乌拉地方。“黑”亦“乌”也。草蛇灰线,明明暗暗,迹而不显。而另一隐证是运送贡品走了一月两天,正暗合打牲乌拉衙门向京师皇室呈送贡品所费时间。

     

        2

     

        更深入地检索这些暗箱,我们会发现,曹雪芹前世今生关于吉林乌拉的记忆,确确潜隐为其写作《红楼梦》的情节背景,并以艺术的天才织工剪切生活的经纬,写出了划时代的鸿篇巨制。

     

        曹雪芹的“今生”当然没有来过吉林乌拉,可是,他的“前世”,这里是说他的父祖,与吉林乌拉确有着枝缠蔓结的关系。

     

        最耀眼的记忆自然是雪芹的祖父曹寅随康熙东巡吉林乌拉了。

     

        这是康熙二十一年(1682)春天的事情,平定“三藩”之乱后,康熙立即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东北,部署开辟吉林至黑龙江的大驿路,为两年后展开的雅克萨保卫战预作战略安排。迤逦数里的巡行队伍中,曹寅身为御前侍卫,得以随侍皇帝左右。其时,柳条边“新边”刚刚筑成,新柳乍绿,寒烟凝翠,夜来在月光下朦胧如天心画境。康熙欣然赋诗《柳条边望月》:“雨过高天霁晚虹,关山迢递月明中。清风寂寂吹杨柳,摇曳寒光度远空。”曹寅也作词恭和《疏影·柳条边望月》:“中天岑寂,直塞门西下,万里春色。羌笛休吹,马上儿郎,刬地又分南北……”

     

        驻跸打牲乌拉衙门期间,康熙曾访问耆老,询以网鱼采珠等打牲之事,又去松花江垂钓鲟鳇鱼,可是老天阻驾,“暮雨翻盆,江昏云黑”。大江之上,怒涛喷雪,咫尺迷茫。在天河倒泻的骤雨之中,曹寅在康熙身侧,看烟雨连天,潮声激荡,亦顿生诗情,赋得《满江红·乌拉江看雨》:“鹳井盘空,遮不住,断岸千尺。偏惹得,北风动地,呼号喷吸。大野作声牛马走,荒江倒立鱼龙泣……好一场莽雨,洗开沙碛。七百黄龙云角矗,一千鸭绿潮头直……”以慷慨的抒情之笔,为这历史的瞬间作了画境写照。

     

        这次东巡,康熙的另一要务是告祭长白山。生息于白山松水和龙江之畔的满族始终视长白山为神山,爱新觉罗家族更将长白山奉为“肇迹”的祖山。康熙十六年(1677),即曾派内大臣吴默纳往访长白山。这次,康熙二月十五日(农历)从北京出发,三月二十五日到达吉林,未及进城,便在城外隆重举行望祭长白山大典。燔柴燎烟,焚香颂祝,行三跪九叩大礼。高与云齐的紫氛云霭,似乎就遥接着爱新觉罗家族的帝阍之所祖脉神山……

     

        东巡的队伍中,又有词人纳兰性德。曹寅与其同为御前侍卫。在断戟犹存的叶赫遗墟,在“风声雷动鸣金铁”的龙潭山城,纳兰都留下词作,为其婉约的词风注入关东塞外的苍凉慷慨之气。东巡后3年,纳兰即英年殇逝,曹寅哀哀痛悼:“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马曹狗监共嘲难,而今触痛伤枯槁”,眷眷忆念两人做侍卫入值上驷院的情景……

     

        那时,曹寅之父曹玺正做着江宁织造。此行的八年之后,他将去江南执掌苏州织造。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与江南三织造同属内务府,同为皇家内廷服务,一个采桑织绸供衮服之需和器物之用,一个呈贡方物特产作宫廷膳食、赏赐及宗庙祭祀之用。江南与东北虽远隔千里,却时时声气相通。曹寅这次随康熙东巡是家族罕有的荣宠。吉林乌拉方物的丰饶,望祭祖山的煌煌大典,关于大荒长白的古远传说,以及北地的种种风情,在岁月的洪波中都沉潜为家世的记忆图谱,在家族命运史上打下深刻烙印。而家族的这些历史经历,必然影响到曹雪芹日后的创作。有研究者因此推论,《红楼梦》开篇写甄士隐一梦通灵,言那绛珠仙草生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则又是一个文学性的暗寓。“大荒”实指爱新觉罗家族视作祖山的长白,长白山古名“大荒”;“无稽”乃“窝集”谐音,满语森林之谓,满民族世代生息之地;“青埂”则隐喻“大清之根”,乃爱新觉罗家族肇迹兴王之地。而这些,依循曹雪芹“前生”的记忆图谱寻觅探索,可明显见出先世经历的生活影响。依循曹雪芹“前生”的这一记忆图谱寻觅探索,想象曹寅的经历见闻如何令族人惊异震撼,历久而愈新愈奇,仿佛从长白山引回一只不死鸟,在时间深处不停地鸣叫,终于在一位后世子孙身上引燃了生命的灵感。

     

        3

     

        康(熙)雍(正)之交,本是多事之秋,曹家不意竟遭遇一桩人参官司,最后也牵扯到吉林打牲乌拉。

     

        清初,朝廷便将人参全部垄断于皇家之手,实行专采专卖。所采人参除御用、御药房入药、后宫服用及赏赐官员外,剩余则交由江南的织造府售卖,换取银两作别项开支。康熙四十八年(1709)曾有谕旨:“将库存人参除留二百斤外,其余着发曹寅变卖,所得价银俟伊冬季回京时带来可也”。

     

        康熙六十年(1721),庄亲王允禄府中茶上人(茶房管家)桑额从曹家手中一次买得总价3100两银子的人参,数量不小。当时,桑额并未一次结清参款,只说稍缓即付。曹家也未加意追索。王府中的茶上人,说话怎能虚诳?

     

        雍正继位,大刀阔斧整顿财政,惩治贪污,追索亏空。雪芹的舅祖父李煦这时已73岁,做了几十年织造官,即因亏空等事被锁拿系狱,最后流放吉林打牲乌拉。在戍地“敞衣破帽,恒终日不得食。与佣工二人相依为命”。仅两年便病饿而死,“死时亲识无一人在侧”。到了雍正四年(1726),桑额拖拖拉拉还欠着曹家参款1315两。在追索亏空的逼迫之下,曹家也不得不抓紧讨债。

     

        在北京的曹家仆人吴老汉,几乎天天到桑额处催讨,也不知这桑额如何作弊,他却就只是一个硬挺,没理找理地无端放赖。吴老汉也不示弱,就在那里硬坐,你不给我就不走,干耗干靠,一来二去,就难免口角……

     

        不料这桑额竟生出歹心,恼怒之下,找到世交索柱,一番密议,找来索柱哥哥的家人萧林,指使由萧林出头反诬吴老汉赖账不还;又买通索柱的表弟,正做着捕人番役的蔡二格到时抓人。一切设计停当,这日,桑额见了吴老汉,只说恁长时间让老汉奔波,真正过意不去,要领老汉到一熟识的医家看病。老汉身正有疾,也不知是计,就跟着桑额出来,七弯八拐,到了一处路口,萧林恶狠狠跑上前来逼债,老汉待要辩解,捕人的番役蔡二格不知从哪里钻出,不由分说抓了老汉就走……

     

        曹家丢了人,探访很长时间,才知吴老汉被黑心的桑额诬陷逮入大狱,欲去衙门里告状,可是跟王府家中人打官司,纵使有理,也千难万难。更何况曹家此时已是寒林之鸟,惊恐不已。雍正此前在御批中就曾申饬继任的曹頫“原不成器”。这时又因奉贡的皇室御用缎品粗糙,甚为不满,将任江宁织造总管的曹頫和苏州织造总管孙文成均罚奉一年。冬末,曹頫应召入京,大着胆子将此事奏报皇帝,虽然雍正心内已预有整治曹家的谋算,还是十分恼怒,皇城之内,包衣人不明不白竟被诬陷下狱,毕竟伤损天子威严。

     

        冤案很快得到彻查。雍正谕批:将桑额枷号两月,鞭责一百,然后发往吉林打牲乌拉,充作打牲丁。不知这桑额日后在打牲衙门里是做了种地的庄丁,还是捕鱼的鱼丁……

     

        也就在次年,雍正以“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为名,下令抄没曹家。其时,曹雪芹已经出生。虽然年纪尚小,但家族命运的倾覆变化,一定在生命深处引发震荡。祖父赋诗的乌拉,舅爷流放的乌拉,恶人桑额遣戍的乌拉,方物贡品源源不断输往京师的乌拉,这些都足证曹雪芹家世与吉林乌拉的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4

     

        如果循着枝蔓纠结的家世继续向前追溯,曹家与东北、与吉林乌拉实有着更为深远的根系渊源。

     

        红学家周汝昌先生考证:曹家的亲谊多是金枝玉叶之身,皇亲贵胄世家。曹家在明末迁入辽宁铁岭。明清鼎革之际,曹家归属正白旗,随后纳入内务府。当时,以汉人归属旗籍的又有长白山中的佟佳氏,祖居佟佳江(今白山市浑江)一带。两家因为同属旗下“包衣人”,也就结下世谊。佟家有女嫁汗王努尔哈赤,又有女嫁与世祖顺治皇帝,后封孝康章皇后。顺治患天花薨逝。继位的康熙就是孝康章皇后所生。清宫定例,新皇子诞生,都要出宫由乳母抚养。依例乳母多从包衣旗人的妻子中筛选。选择何人做乳母,皇子生母意见当然重要。因为曹、佟两家的世谊,皇后指认的多位乳母中,就有曹玺之妻孙氏。这些乳母中,孙氏与康熙相处最久。当时,天花是劫夺儿童性命的厉疫。康熙曾由乳母带着住进北京西郊的一处寺庙,以古法接种疫苗,但是无效,依然感染天花。幸赖孙氏等多位乳母的悉心调护,才挣脱死神的追逐,只在脸部留下几个麻痕。康熙因此视孙氏为亲人。因已出过天花,康熙也才得以继承皇位。登基之后,即特授曹玺任江宁织造,又封孙氏一品诰命夫人。据传,曹玺本名尔玉,因康熙连笔成“玺”,方才改名曹玺。

     

        终康熙一朝,曹家之倍受优渥,自是不比寻常,曹玺死后,康熙命其子曹寅接任织造总管。康熙第四次南巡,就住居江宁织造府内。这时孙氏已68岁。虽几十年过去,康熙见了仍十分熟悉,亲热呼称“此吾家老人也”!看到庭院内萱花盛开,瑞气盈门,康熙趁兴挥毫题匾“萱瑞堂”,又给孙氏丰厚恩赏。

     

        曹玺有二女,长女即由康熙指婚嫁为平郡王讷尔素嫡福晋(正夫人),讷尔素乃努尔哈赤之子、大贝勒代善五世孙。日后生子福彭,曾为定远大将军。

     

        曹玺的另一个女儿则嫁给了长白纳音部的富察氏。其家也堪称文化传家。早在努尔哈赤时代,这一家族就追随创业。族内有额色赫、额色泰两兄弟,皆有文采。额色赫曾与人合作,将《三国演义》译为满文,作为八旗将士的军事教科书。曹玺的这个女儿就嫁与额色赫之弟额色泰。额色赫有孙付鼐,雍正时官至兵部侍郎。因为隆科多一案牵连,谪戍黑龙江。这个付鼐也是一身铮铮硬骨,听闻诏令,“负书一箧”,率然徒步而行,在边外苦寒之地,只带一个家僮“斧薪自炊”。其子昌龄,最是爱书,不羡人金山银山,惟乐坐拥书山,有藏书一万余卷。曹家落魄时,雪芹在这位表叔处读得了许多天下奇书。而祖姑丈付鼐遇赦后,也必从东北为曹雪芹带回很多故事。

     

        5

     

        爱新觉罗家族定鼎北京之际,在逶迤近百里“从龙入关”的迁徙队伍中,又有乌拉地方籍属索绰络氏的都图,其父布舒库,世居松花江畔吉林乌拉地方。这里是扈伦四部乌拉部故地。因为身壮如石,膂力超人,顺治因此赐以石姓。石家先归睿亲王多尔衮旗下,后来也入内务府,与曹家亦属世交。都图之子永宁、富宁却都酷爱文学,住居北京朝阳门外六里屯东石家花园。兄弟二人就因应地望分别自号“东村”“东溪”。这时,却有一位奇人寄寓石家,这人就是迭遭两次文字狱的安徽桐城方氏家族的方观承。顺治十四年(1657),因南闱科场案,方拱乾、方孝标父子被流放宁古塔;康熙五十年(1711),又因“南山集案”,方登峄、方式济父子流放卜魁(齐齐哈尔)。方观承乃式济之子,史传称其“翰墨大才煌煌”。石家兄弟久慕其名,请他来家里做了“西席”(老师),教授子弟进业修学。

     

        老平郡王讷尔素死后,福彭袭封。这位福彭也是一身奇气之人,傲视权贵,爱才重才,尤爱与沉于下潦的英才逸士相交游。他久闻方观承才名,却一直无缘得见。后来几经周折,终在盛京(沈阳)相遇。畅谈之余,方观承挥毫为福彭作巨幅绘画,可当时身体极度羸弱,竟晕倒画案之下。福彭急急掘得园中栽植的人参,亲自煎汤喂服,观承苏醒,见平郡王亲执汤匙,不由感激泪下。以后福彭擢任定远将军,即奏观承为记室,随军远征西北。

     

        从亲谊叙论,福彭乃曹雪芹大表兄。曹家遭祸以后,少年曹雪芹即入平郡王府读书。此时,方观承已受福彭礼聘从石家来到王府担任西宾(首席教师),也就成为曹雪芹真正的启蒙业师。方观承随福彭从征西北后,雪芹由表兄福彭荐引,得入宗人府官学服役。虽然年资不高,却因才气过人而聘作西席。在这里,曹雪芹得识一生的挚友敦诚、敦敏。兄弟二人乃努尔哈赤迎娶的乌拉大妃阿巴亥所生武英郡王阿济格之后。阿巴亥乃扈伦四部之乌拉部部主布占泰兄满泰的女儿。嫁于努尔哈赤时,年才12岁。努尔哈赤死,阿巴亥被逼殉葬。遗下三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日后虽在定鼎江山的霸业中为王前驱,结局却甚凄凉,多尔衮生前显赫,死后立遭贬黜;阿济格为弟弟多尔衮送葬途中,遭郑亲王济尔哈郎密捕,很快死于狱中,而抄家之后,宗籍也被削夺。在家族命运沉浮颠簸的漩涡中,兄弟二人也养成了狂放不羁的性格。官学里,几回回看过雪芹的诗文画稿后,愈感情怀相契,情趣相投,“爱君诗笔有奇气”,心中为之倾倒,从此成为一生的肝胆之交。曹雪芹从黄叶村去城郊访敦诚,二人相见,就在小酒铺内慷慨对饮。敦诚有诗记之:“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朗朗。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影交寒光。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沧波凉。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朗……”想那情景,曹雪芹一双大手拍着老酒缸的石板缸盖,放歌高唱,其声琅琅,二人的深情于此可见。

     

        阿济格又有一小女,嫁于明珠,纳兰性德即其所生。虽然贵为公子,纳兰却厌恶仕途,性喜“耽闲滞酒,闲飞闲宿,雪后看檐角之绿,雨余种墙角花荫”。自谓“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道其实乃狂生,不过误生豪门公侯之家。难怪乾隆说《红楼梦》是写明珠家事,宝玉便是纳兰……

     

        这样一种家世,这样一脉亲谊,这样一些世事的沧桑变迁,纡曲缠绵,都牵连着吉林乌拉。尽管隔着长城关塞,隔着时间的风雨,可是一缕缕织缠得如此繁密,一脉脉铺陈得这般厚重。无疑,曹雪芹家世与东北、与吉林乌拉根连脉结的渊远联系,确为其创作《红楼梦》提供了广阔的社会生活背景,那些秋风落叶一样的遗事,在曹雪芹笔下开一片春花,长一片绿草,生无边绿树,成为这部史诗作品绿意葱茏的情节与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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