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前的抵制日货运动

    清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在日本留学攻读法政的常熟人徐兆玮读到日本报纸关于中国的言论，主要是围绕“辰丸抑留事件”而展开。他在自己的戊申日记中连续几天作了记述（《徐兆玮日记》，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黄山书社2013年9月版）。这固然是出自专业敏感，更显现出对中国外交主权的关注。但当时他在东京，对国内由辰丸事件引发的抵制日货运动了解不多。

    发生在110年前的“辰丸事件”，大致是这样的过程：

    1908年2月，广东水师侦察到了一起偷运军火案。澳门商人谭壁理等委托日本商船二辰丸，将步枪2000枝、子弹4万发，从日本私运至澳门。于是派出四艘兵船在澳门附近巡逻，严阵以待。2月5日上午，二辰丸驶近澳门，停泊在离路环岛约二浬的大沙沥海面，准备卸货。广东水师官兵截获了走私船，派人上船查验属实。船主承认违法，服从惩处。于是官兵将船货暂扣，带回黄埔，并撤去船上所挂的日本国旗。

    日本巡洋舰和泉舰一直注视着事态发展，很快向外务省作出报告。2月14日，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向清外务部发出抗议照会，称二辰丸拥有运载军火进入澳门的准单，该船卸货地属澳葡领海。反诬清政府越境截捕商船，显示违约，举动野蛮。要求“速放该船，交还国旗，严罚所有非法之官员，并陈谢此案办理不善之意，以儆效尤”。葡萄牙公使柏德罗也照会清廷外交部，指责广东水师有违葡国所领沿海权，有碍葡国主权。

    徐兆玮三月三日的日记说：“日人所争议者有二，一曰在葡萄牙领海，而非在中国领海；二曰神户海关有证书，澳门葡人洋行有受主，则非密输入。而中国执以为革命党所购，理当没收。不知究竟如何？”

    三天后，他又记述：“有售号外者，言中日以辰丸事件有决裂之势，上总屋夥豫备兵也，闻而大戚，殷殷问信……”

    不难想见，日本在国内也正就辰丸事件大造舆论。

    面对来自日本和葡萄牙的外交压力，清廷一再让步。3月6日，清外务部照会日本公使，对二辰丸日本国旗被中国士兵扯下一事表示歉意，并答应“将办事失当之员弁加以惩戒”。但日方不肯罢休。一周后，日本公使林权助提出了五项要求：一是立即放回二辰丸；二是在放还二辰丸时，中国兵舰鸣炮示歉；三是扣留的军火由中国购买，货价为21400日元；四是处置对扣留二辰丸负有责任的官员；五是赔偿此事件造成的损失。

    如此蛮横无理的条款，清廷竟表示全部接受。3月19日，清军水师军舰按日本提出的条款，在九洲洋释放了日商船二辰丸，并鸣炮21响，向二辰丸致歉。消息传出，举国上下引为奇耻大辱。粤商自治会为二辰丸事件举行数万人大会，并将这一天定为“国耻日”，当场烧毁日货。决定推行维护主权，立即开展抵制日货运动。两广及上海、香港、南洋群岛的华人华侨纷纷响应。日本方面不甘示弱。3月22日，日本公使林助权强迫外务部会同粤督张人骏，严禁粤商抵制日货。但广东抵制日货运动却仍在继续升温。4月11日，南海县搬运工数百人拒绝装卸日船运来的煤碳。5月8日，日本驻京代理公使阿部守太郎为广东排斥日货事，再次向清廷外务部“抗议”，并索偿二辰丸案赔款21.8万元。

    国人反日的情绪蔓延，广东士绅代表于6月6日至京呈递召开国会请愿书。10月2日，在广州民情愤激的情况下，日本驻广州领事照会两广总督，同意撤销二辰丸案的赔款要求。

    徐兆玮在日记中说：“辰丸事件日本已开阁议，恐此事未易了结也。日本报每以政府对清失策鼓吹进行，故借辰丸事而极力排击，所言亦不可尽信。然日船所停之处是否葡国领海，拘留之日是否在海中起货，此两问题皆不难解决。至于军器弹药有无受主尚为另一问题，惟妄下国旗一事，实与国际法不合，此则当事者之咎无可辞也。”

    作为一个在京城当过官的学者，他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并从法律的角度思考辰丸事件，显现了深重的社会责任感。但恐怕他没想到，国内的抵制日货运动，竟如火如荼。

    辰丸案无疑是晚清中日关系、中葡澳门问题的一个重要事件。清廷在中国领海内取缔偷运军火，本是合理、合法之事，却遭到日葡两国的阻碍。日本要求中国道歉赔偿，满清官吏不对案件作深入调查，利用国际法的相关有利条文进行反驳，而畏慑于外国权势，一再退让，不能不引起国人的强烈不满。

    当时，广东有识之士和广大民众获知“葡人图占附近地方，狡谋奢望，志在必逞”，决定“集合大团，力筹挽救”。香山、广州和香港等地先后成立了“勘界维持会”，向政府反映舆论民情，并且提出交涉方针。8月25日，香山县勘界维持会宣布成立民团，动员百姓拿起武器，抗击澳葡，保卫家乡。人民群众的奋起，有效地抑制了对外交涉中的妥协趋势。清政府不得不表示，要在谈判中“格外审慎，妥筹兼顾”，驳拒葡萄牙殖民者的无理要求。然而，葡萄牙谈判代表见以讹诈手段达不到目的，在第九次会议上拂袖而去，悍然破坏谈判。

    中葡双方的谈判破裂后，葡萄牙当局企图用武力实现其扩张计划。1910年7月，澳葡借口“剿匪”，派兵进攻路环。岛民奋起自卫，三次打退侵略者的进攻，并夺回葡人的炮台。8月4日，葡军军舰在岛上登陆，大肆烧杀抢掠，村民数百家惨遭劫难，撤退乘坐的渔船也被追逐击沉，38人葬身鱼腹。路环血案激起了人民的强烈义愤，纷纷要求清政府废约收回澳门。清政府再次派遣驻法公使前往里斯本，要求葡萄牙恢复澳门划界谈判。1911年初，葡人却又在澳门附近海面和内河航道大搞疏浚工程，企图取得对内河外海的控制权。7月，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粤督张鸣岐一面派员同澳门葡萄牙当局交涉，要求立即停止疏滩工程；一面派二十五镇参谋官巡查澳门附近防务，制定掣驭澳门的方案，并加强军事防务。8月底，葡人终于表示“愿化干戈为玉帛”，宣布停止疏浚工程。

    “辰丸事件”引发了抵制日货运动。在辰丸案办理期间，广州市民不断集会示威，香港人民积极支持，坚决反对日方的无理要求，香港的华文报纸连续报道，并发表文章斥责日本当局。香港同胞发起“振兴国货会”，抵制日货，捣毁贩卖日货的商店。广东及周边地区发起的抵制日货运动，长达一年之久，迫使日本对华商品输出大为下降。从另一方面，也让国人从经验教训中醒悟，弱国无外交。惟有不断增强国力，掌握国际法武器，才能抵御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捍卫主权和领土完整，让老百姓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