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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5月16日 星期三

    玩儿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5月16日   12 版)

        由爱好见癖性,由百姓故事见世道人情。捧哏巨匠于谦选择“玩儿”这样的方式过一生,书中字里行间浸润着亲切、厚道、朴实、局气的老北京四九城文化气息。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深巷中——百姓烟火人间温情尽现《玩儿》中。

     

        鸽趣

     

        记得有一次,法国的一家电台来到北京,携带着精密先进的录音设备,准备实地录一种最能代表老北京的声音。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又经过实地考察,排除了电报大楼的钟声、清晨上班时骑自行车人群的嘈杂声、小贩的叫卖声等等,最终选择并成功录下了北京上空的鸽哨声。

     

        鸽子是老北京的标志和象征,是北京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东西。

     

        我接触观赏鸽是在上二年级的时候,那时住在大杂院中,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邻居、发小儿,他家在另一院中有一间闲置不用的小西屋,也就不到十平方米。我俩经常从他家中拿出钥匙跑到小西屋里去,那时小西屋就是我们的玩具室,那里藏着一只相思鸟,一只黄雀儿,两只小兔子,还有三只小鸡崽儿——都是我俩省吃俭用攒下的家当。有一天他跑到我家神神秘秘地和我说,马甸附近有个鸽子市,要一起去看看,于是我俩带上所有的积蓄出发了。

     

        当时的马甸鸽市是在一个坑坑洼洼的土堆上,好像附近还有一段旧城墙的残垣断壁,破破烂烂,如今推断应该就在现在的元大都遗址附近吧。周边最明显的建筑物就是一个肿瘤医院的大楼,四下很荒凉,只有鸽市是热闹的,走路的、推车的、驮鸽子笼的、提鸽子挎的人们都在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讨价还价。这其中还有不少人,到那儿不是为了买或卖,而是拿上自家几只精品鸽到市上显摆的,他们在和朋友谈天说地的同时,心满意足地倾听着旁人的赞美,接受着羡慕的眼光。

     

        而我们两个人这时早已眼花缭乱,眼看、耳听、嘴问,尽量多地摄取这方面的信息。这次我们才真正地知道了什么叫点子、铁膀儿、墨环儿、乌头、铁翅白——最后经过反复地砍价,终于掏空了自己的腰包以三块钱外加十斤全国粮票的代价购到一对点子,兴高采烈地人手一只拿回家中。

     

        进了小西屋,我俩就忙活开了,先找来一只废弃的柜子,打扫干净后又用别人家扔的草帘子自制了一张窝垫,接着各回各家去偷粮食。大米、小米、绿豆、红小豆一样一点儿拿来掺在一起,至于食水罐也不那么讲究了,垃圾站捡两个罐头盒刷干净摆在那儿,看着就已经非常规矩了。为了不让鸽子满屋乱飞,我们又找来胶布缠住翅膀,一切安排就绪后,坐在旁边观看,鸽子伸头吃食喝水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奖励,顿觉一切工夫都没有白费、为此担惊冒险、花钱受累——值!

     

        其实,就我俩当时对鸽子的那一点儿认识来说,这对儿点子养一段时间兴趣慢慢也就会淡了,毕竟不懂品评、不知好坏就不会鉴赏。但谁知养了不到两个星期,这对鸽子开始叼草筑窝,没几天竟然下了两个蛋,并且开始轮流孵蛋了!这下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有心理准备,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顿时抓瞎了。无奈之下,我们开始了一生之中第一次自主的社交公关。胡同里离我家只隔三个门有一家邻居养鸽子,平时我们很少到那院儿去,因为那个年代给孩子灌输的思想是,提笼架鸟的都是社会闲散人员,养狗养鸽子的更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一直不敢和这些人接触。但这次不行了,人家是内行,有关鸽子的一切问题都得问人家,叫人家老师,因此只能硬着头皮上那院儿里,提心吊胆地和人搭讪。接触了才知道,人家是本本分分的小两口儿,三十多岁,男的是工人,女的是商店售货员,有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儿。因为男方遗传方面的原因,只要生男孩儿长到五六岁就夭折,因此前边有两个儿子都去世了,夫妻俩拿闺女当宝贝似的格外疼爱。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尤其喜爱小男孩儿,对家中莫名地总有两个小男生到访感到十分高兴,每次都是又拿糖又倒水,分外亲热。

     

        在老师的耐心帮助下,我们知道了鸽子一次只下两个蛋,通常情况下头蛋是公,二蛋是母。鸽蛋孵化期为十八天,小鸽子出壳后不需人工饲喂,由亲鸽轮流喂养,俗称叫作喷。前期是流食,称为鸽乳,中期是半消化的粮食,后期亲鸽吃完后直接喂给小鸽子,大概一个月左右小崽儿就能自己吃食了。有了这些知识,我们心里踏实多了,按部就班地照着老师说的做,耐心地等待雏鸽破壳,然后眼看着亲鸽一口一口地饲喂一双儿女。与此同时,我们体会着做父母的艰辛和小生命成长的不易——这个经历也是我真正了解并喜爱上鸽子的开始。也正是这个经历,让我改变了对养鸽人的最初印象,拉近了我们和他的距离,让我们从心里佩服他,感激他,尊重他。

     

        我成了老师家的常客,经常跑到他家看他怎么喂鸽子,怎么驯鸽子。驯鸽子实际上就是放飞的过程,现在叫驯放,以前叫飞盘儿。观赏鸽飞盘儿是饲养者要通过控食水、轰赶等手段来训练鸽子在空中的队形、高矮和快慢。老话儿说,人越吃越馋越睡越懒,鸽子也是同样的道理,越飞越爱飞,老不飞翅膀没劲儿就更不爱飞了,长久下来身体素质下降,容易得病。因此,养鸽子的人也是不能睡懒觉的,天蒙蒙亮就要起床。因为早晨的这一次放飞是最重要的,也是最让饲者过瘾的。

     

        睡了一夜的鸽子早晨醒来精神和体力都是最充沛的时候,出笼就是半天云儿,在空中跟一群蚂蚁一样大小,让人瞪着眼睛看,一不留神儿就找不着,这一气儿就能飞半个多小时。当然这是要经过严格驯放的,尤其是刚下窝的小鸽子,飞的时间要严格控制,循序渐进,稍有差错就可能飞丢了,这在放飞过程中是极普遍的事。

     

        丢鸽子是太常遇到的事了,逮鸽子也实属常见,而这一失一得也正是养鸽人对鸽子如痴如醉的重要原因之一。鸽子飞丢时的揪心着急,失而复得的激动喜悦;逮鸽子时的斗智斗勇,失利后的灰心丧气;这一切都给饲养者强烈的心理刺激,使心情瞬间出现极大的反差。因此,那时的养鸽人会经常大打出手,甚至动刀玩儿命。因为丢鸽子不仅意味着心爱之物的丢失、金钱方面的损失,更重要的是输了手艺、丢了面子,而老北京人的面子是金不换的。

     

        鹰趣

     

        其实“玩儿”只要自己高兴,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没有好坏,也无可厚非。可是位于天子脚下的老北京人,骨子里爱面子,永远架子不倒,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爷”的范儿。他玩儿的东西也要人前显贵,傲里夺尊。这就逐渐形成了今天人们所说的“穷讲究”,正所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和现今那些爱玩儿的年轻人相比,我算是比较幸运的。认识了不少大玩儿家,身边还有很多把式朋友,家传干这一行。从他们嘴里能听到不少老年间那些玩儿主的奇闻逸事,规矩讲究,有时还能尝试一把新鲜玩意儿。

     

        有一次,我到一个朋友家去串门。刚一进屋,他就迫不及待地和我说:“谦儿,你看,张家口来一朋友,给我送这么一个玩意儿来。”这个朋友可以算是我的发小吧,比我大上几岁,祖辈就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可称世家,到他这代仍然没离开这一行,花鸟鱼虫无一不懂,尤以飞禽鸟类见长,精研此道,按家中大排行,人称“老七”,在圈内知名度很高。我和他的交往,可谓半师半友。宠物文玩方面,多得利于他的指点,受益匪浅。平时家中常有朋友来往,拿来体型各异、毛色出众的新鲜玩意儿,不足为奇。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床上放着一个白布卷儿,里边仿佛是画轴之类的东西。走到近前一看,布卷一头大一头小,小头之中露出一撮茶黄色羽毛,往上一看,平头、钩嘴、姜眼、凸眉,赫然一只黄鹰。“嚯!这东西现在可少见。”我这一捧,七哥也很高兴,“怎么样?多喜兴!二斤三两。”

     

        您别误会,说分量可不是要吃肉。玩儿鹰,首先要看鹰的重量,体重超过二斤的鹰,视为可塑之材。所谓身大力不亏,在与兔子搏斗的时候,才能游刃有余。重量低于二斤的,称为鸡鹰,只能抓些体重较轻的山鸡野雉,没有训练的必要。二斤三两,已算是黄鹰里的大高个了。

     

        七哥顺手拿起鹰,解开裹在鹰身上的白布,边解边说:“看见了吗?这是行家。这白布是为远道途中不伤羽毛,关键的手法是在里边儿,一根绳子就把鹰老老实实地捆回来了。你看——”说着,七哥一手攥鹰,另一只手把绳子扣解开,在鹰身子上绕了几圈,就拿到了我的眼前。可不是嘛!就一条二尺长的绳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七哥随后在鹰身上盘绕几圈,重新又把鹰捆上了,“这要上野外逮鹰,不会这手儿,还得带着笼子。受累不说,鹰往笼子里一放,把羽毛就全撞坏了。”他边捆边说,干得麻利,说得简单,可这绳子就绕这几圈,到最后我也没看会。直到结束,把鹰放回原处,再看这鹰除了眼睛滴溜乱转,全身一动不动,像一根棍儿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玩意儿,一身茶黄色羽毛,姜黄腿,黑指甲又长又尖,锋利无比。一只钩喙,弯中带尖,扎挑切割,无所不能。一双巨大的翅膀收拢在身背后,一直延伸到尾部,张开后可达身长的两三倍。尤其它的两只黄眼,目露凶光,充满煞气,长时间地与它对视,使人不寒而栗。再想象一下其空中的速度和捕食时的状态,定类猛禽,名副其实。

     

        喝茶聊天之间,我们说到了黄鹰的玩儿法,七哥详细地给我讲述了一些关于驯鹰的规矩和讲究,其中包括很多奇闻逸事,让我大开眼界。

     

        在老年间,黄鹰是穷苦人饲养驯放的品种。由于体大凶猛,搏斗动作朴实无华,捕猎过程稳、准、狠,在冬季农闲之时,饲喂上一架二架,驯熟之后,到野外猎捕山鸡、兔子等物,既快又多,可以到市场换回钱来补贴家用,所以饲养黄鹰是平民百姓冬闲之时谋生的一个手段。而皇家贵胄、王爷贝勒们,是不稀罕逮兔子换的那仨瓜俩枣儿的,他们是纯纯粹粹地寻开心,图的就是玩儿,为的就是高兴,所以他们饲养的猎鹰品种俗称“兔虎”,学名“游隼”。这种鹰个儿小,体轻,却是天空中飞行速度最快的鸟。它的捕猎过程不以凶猛见长,而是以巧分高下,用智定输赢。

     

        饲养这种游隼必须是一对儿,捕猎时公母共同出击,夫妻双双上阵。每到深秋乍寒,树叶尽落时节,那些王公大臣们,率领着兵将家丁,指挥着把式伙计,吆喝着鹰马走狗,陪同着皇亲国戚,簇拥着一朝天子,浩浩荡荡地开赴塞外围场。捕猎时前边是狗,中间是人,人骑着马,膀架着鹰,后跟着羊,羊驮着猴,在把式的带领下,围拢在狩猎者的周边。前方用细犬蹚起在草中蛰伏着的兔子,游隼发现目标之后,双双腾起,左右夹击,迫使猎物沿既定方向逃窜,不至遁入灌木林中走失。

     

        这个过程中,公母两只游隼你上我下、此高彼低在猎物两侧翩翩飞舞,交错翻飞。低飞到猎物身旁时,或伸翅拍扇,或握拳猛击,一击即走,绝不恋战;高飞到上空时,重新锁定目标,迅速发起第二轮攻击。就这样你来我往轮番进攻,兔子在两只天敌的打击和胁迫下翻滚着身躯向前猛跑,直至心肺衰竭,肝胆俱裂,气绝而亡。

     

        两只游隼不理会猎物,转身径直飞回到主人臂膀之上。这时一直跟随在四周的猎犬围拢上来看守着兔子,队伍中的羊儿冲出了人群,其羊必选身材高大、体型健美、双角粗壮者,羊角上横捆一根过木,木上蹲着猕猴。羊儿冲到猎物近前,由弥猴下来把猎物拿回交与主人手中。整个过程没有人的参与,却浸透着多少人的心血和智慧。直到主人拿到猎物时,这才不慌不忙地取出佩刀,一刀直捅野兔喉中,将血滴入鹰嘴,再挖其心,奖励游隼。一套程序过后,才将猎物收入囊中,一轮捕猎告一段落。

     

        这一段聊天听得我心神俱醉,如梦如痴,仿佛穿越到了清朝,一同跟随皇帝出围打猎去了一样。不过如果真有此事,我也绝不变身为王公大臣、龙子龙孙,我宁可身为一个把式伙计,天天陪伴在我喜爱的动物身旁。

     

        马趣

     

        我真正第一次用心接触马,是在观赏鸽中心。有一天我们在鸽棚闲逛,突然听到屋后有马嘶声,我好奇地问王哥:“王哥,这儿还养着马哪?”王哥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嘿!兄弟,你还不知道呢,这几天忙得也忘了带你看了。来,带你看看我养的马!”说着他站起身,带我们绕过鸽棚,通过一扇小门来到了小院儿的紧后边,后院儿有几间小屋,里边饲养着几匹小马。屋门口有一小片空地,作为马的日常活动场,有几匹马正在院中懒洋洋地享受着冬天的暖阳。王哥介绍说,这是他养的几匹小马。说话间小马看有人来,也慢慢聚拢在人的身旁,意思是要吃的。

     

        我当时非常好奇,这小马不但不怕人,反而和人有一种依赖感,亲和力很强。最主要的是这马个头简直太小了,据我目测身高不到一米,身长也就一米出头,站在身前抬头看着你,让你像走进了动画片中,立时就觉得自己是白雪公主的丈夫,站在这儿等七个小矮人来牵自己的坐骑。而小马那楚楚动人的样子让你不得不转头回身替它去找一点儿白菜、胡萝卜之类的东西来安慰它,这种心理我一直延续至今。

     

        王哥介绍说:“这是一种矮马,产自英国,我买回几匹来给孩子骑着玩儿的。”我当时只觉得可爱,也没在意其他细节,根本从来没想过此生还能与马结缘。谁曾想两年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给自己的小院儿里增添了这个宠物,而且一买就是十七匹。

     

        事情是这样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结束了,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动物商朋友的电话:“谦儿哥,抽时间到我这儿来玩玩儿吧,我这儿新进了一批动物,通过检疫后刚刚拉到厂里。”喜欢玩儿的人好奇心都很强,尤其听到有动物,那简直是心痒难挠,不睹不快。

     

        第二天,我就驱车来到了朋友的动物园,站在围栏之前,他得意地向我介绍了他的成果:“这一批矮马,是我从英国进口的,刚刚做完检疫,前天才拉到场里。看!不错吧?”我看着一匹匹的小马在我们面前跑来跑去,说实话,眼睛都花了,还甭说评头品足。更何况当时我对马的知识只停留在好玩儿、好看上,别的一点儿不懂。因此,我看得虽然仔细,但一说话只得随口搭音,含含糊糊说些恭维之言。

     

        看着这些可爱的小马,我不由自主地又动了心。以我当时的状态,三亩地的小院儿里欣欣向荣,玩儿得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喜爱的动物都买到自己手中。因此根本没作更多的考虑,玩儿嘛!喜欢就买!回家筹款汇钱,找人选马运输,在整个马群内精挑细选,挑出十七匹身材好、品貌佳、体格壮、毛色艳、年龄小、个子矮的精品,三天之内就把小马拉回了院儿里。

     

        事实证明,这次选马挑马是成功的,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到有谁的小马整体水平超过我的马群。从各方面汇总的消息看,现在我的这些马可以说是国内最大的、档次最高的设特兰马种群。但也正是这群马改变了我的生活状态,扭转了我的思维方式,让我体验了从未接触过的生活,饱尝了冲动带来的恶果,从而对玩儿有了更新的认识。

     

        十七匹矮马拉回了小院儿,小院儿顿时热闹了。但随之而来的问题让我没有时间体验新宠物给我带来的欢乐,首先,马厩怎么解决?就像人一样,马也要有自己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呀!可是院儿里除了鸽棚就是鸡窝,刨去人房就是狗舍,甭说盖马厩,连个宽敞的地方都没有了。前段时间刚盖了一排狗舍准备养几条大型犬,现在只得放弃这个设想,先紧着马吧!

     

        好在马的个头都不大,我叫来几个朋友,再加上看院子的工人一起,把狗舍侧面的墙壁凿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大窟窿,让矮马能够自由穿行,用原木临时做了一个简单的栏杆算作门,又用方钢捆绑加长,围了院子的一半给小马做日常活动区。这样马儿总算有个临时的居所了,白天能够适量活动,夜晚能睡在屋内,刮风下雨也能有个躲的地方。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面临的是吃饭问题。家里的动物都是杂食性的,只有两只梅花鹿是食草的,平时打点儿草,再搭上玉米秸,冬天搂点儿树叶就足够它们吃的。这一下增加了十七匹马,哪儿有那么多的树叶给它们吃呀?尤其是马,在草的品质上还要讲究一些,不然会营养不良,越来越瘦。多亏这方面的朋友帮忙,联系到附近的马场,从那临时匀过几十捆草来接短,才使小马不至于挨饿。

     

        好不容易把吃住都安顿妥当,紧接着,钙粉、豆粕、燕麦、玉米、麸皮,这一系列的精饲料又要寻找厂家、咨询价格、联系运输、整理仓库、储存保管,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到,安排好。哪怕有一个细节出现差错,都会让动物受委屈,让人受损失。这点儿事儿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基本稳定了,可天气也凉了下来。您想说天气凉怎么了?好家伙!动物的防寒保暖可又是一件复杂的事儿!首先,得把我那用狗舍改的、三面墙一面铁网的临时马棚用塑料布遮挡起来,不然那一面铁网,西北风一刮,马肯定受不了。

     

        动物都是如此,不论身体多么强壮,不管习性多么耐寒,都怕风。连北极熊那么抗高寒的大块头,休息时也要找避风处。马更是这样,光滑的水泥地面,夏天干净整洁,冲刷方便,到了冬天,冰凉潮湿,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下,小马卧在地上休息睡觉,非受病不可。而铺垫马厩地面最好的材料是锯末,因为木质隔凉生热,垫在身下或踩在脚下能保持住身体的温度,厚厚地垫上一层,既保暖又舒适,而且还吸水。马在方便后尿液很快被吸到锯末中,使厩内随时保持干燥。最突出的优势是锯末本身带有一种木头的清香味儿,用它垫地,马厩内可减少异味,不至让人产生反感,因此锯末成了铺垫马厩的最佳材料。

     

        但锯末用量大价格贵,而且不容易大批量购买,所以一般的俱乐部用不起锯末。替代锯末的是稻壳,虽然吸水性稍差一点儿,但价格便宜,能大大地降低饲养成本,所以稻壳成为普通马厩地面铺垫的主打材料。现在在朋友的马场经常见到厩中垫有厚厚的稻壳,但在当时,找这个货源可也费了不少心思。

     

        马倌难当

     

        十七匹马每天的食量可想而知,在朋友马场匀来的十几捆草吃完了。这种长期的消耗品不能总靠借呀,日子得像个过的样儿!在这期间,我们多方联络,才打听到国内有很多草场,如东北、内蒙古等。各地产的草营养含量都不一样,经过品评,挑选,选定了海拉尔草场。我们经过一番电话联系,对方终于在当地大雪封路之前发车了,对方临走时电话中告知我们:“路程大概三天,准备好充足的人员卸草,一车草大概四十吨左右。”

     

        本来小院儿建造时在设计上考虑到了大门的宽窄,但那也是按照中小型卡车设计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小院儿的壮大突飞猛进,运输的车辆也在不断加长。这回运草的卡车是长二十多米的大拖板车,甭说车身,不拆门楼连车头都进不来。

     

        这下可急死人了,之前谁都没想过这事儿,关键是谁也没见过运草车什么样儿呀!哥儿几个赶紧商量办法,最后终于决定,车停在大门外,把草卸在院儿里。您别看就这么一改,延长了十几米的搬运距离,情况可大不一样了。草都是在当地由机器割下来打捆装车的,紧绷绷、沉甸甸,大捆八十斤,小捆六十斤,没抓没拿还扎手。刚刚卸了十几捆,大伙儿就共同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不是我们能干的活儿。这车草要是我们自己卸完,非得累死两口子不行!

     

        于是我们商量着到村里或人才市场找几个壮劳力帮忙。村子不远处就有一个人才市场,以前从来没去过这地方,现在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到那儿一看,真挺热闹,一堆一堆的人在那儿边等活儿边聊天,另外有些人在和雇主商谈着价格。细一打听让我吃了一惊,现在仿佛打破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规则,人才市场上做体力劳动的人员都牛得不行了!你还没问他会干什么,有无经验,他先问你了:干的什么活儿?一天干几小时?几顿饭?吃什么?提供住宿吗?条件如何?中午休息多长时间?工具全不全?等问一溜够,人家说了:“一天八小时之内,不低于七十块钱。”嘿!真有点儿把我弄懵了。

     

        我转了一大圈儿,都是这价格只高不低,咱也只能随行就市呀!细聊聊吧!这一细聊心里更没底儿了,大部分是冬闲忙完了庄稼,家里没事儿上这找活儿来的。人家刚才问得细致也有人家的道理,瓦、木、油、电,一概不会,别的杂活儿也只是哩哩啦啦地干过些日子,最拿手的是种地。可人嘴里说得漂亮:“要说卖力气的活儿,只要给钱没有不能干的。”

     

        我们聊着聊着,其他人听见这边有活儿,陆陆续续地在我周围就聚起了一二十人,七嘴八舌地侃着。当听我说让他们卸草,有多一半儿的人笑了,“这活儿在家里都是妇女们干的,还有什么干得了干不了的?”嚯!当时报名的就有十几位。我也挺高兴,没想到这么痛快就把事儿办成了,当时挑了十个人,谈好明天一早,七点进场,交通自理,一天八十,当天交活儿。所有人都爽快地答应下来,说清地址后各自回家了。

     

        现在想来,这些人根本就没卸过草,根本就不知道这活儿怎么干。他们脑子里想的草就是农村场院里堆的麦秸、棒秸、散稻草,用草叉子扒来挑去,顶多装车卸车,那还不轻松吗?嘿嘿!第二天早晨一见到院儿门口停的那卡车,二十多米长的拖车,垛起来七八米高,满满当当都是草捆,他们当时就有点儿发愣。但是话也说了,牛也吹了,看在钱的分儿上也不能不干呀,硬着头皮也得上!他们几个人安排好车上车下的位置和责任后卸车就开始了,两人上车顶向下放草捆,底下八个人分四组,一组一个手推车往仓库里推、搬、抬、摞,干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看这几位,脑袋也见汗了,动作也放慢了,腿上也拌蒜了,嘴里也不干了。他们张口闭口都是闲话,说累的,说沉的,说没想到的,说不该来的,说着说着说到了一个统一的话题:钱少。

     

        我也不理他们,和哥儿几个坐在院里喝茶聊天看动物。又过了一会儿,趁着抽烟休息的间歇,他们围拢过来直奔主题:“涨价!谁想到这草这么沉呀?不加钱这活儿没法干!一人加十块。”看着这哥儿几个累成这样子,我是又好气又好笑。俗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卖体力也得有个好身板儿呀,更何况你连这阵势都没听说过就敢应这活儿?得了!别跟他们在这十块二十块上计较了,出来混都不容易。我当时答应了他们的条件,每人各加十元。几个人谈判成功,心满意足地回去干活儿去了。

     

        可让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这业余选手的体力真不是钱能买来的。活儿越干越慢不说,心眼儿转得可越来越快,没两小时又找我,九十变一百。这让我有点儿犹豫了,草卸了不到一半,一上午时间涨了两回工资,这要是说惯了嘴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得了!先不说这个,饭买回来了,边吃边说吧!十个人几乎是瘫在椅子上,用了六十个烧饼、五斤酱牛肉的时间,和我谈判成功,每人一百。我也是最后做了妥协,因为烧饼没了。不过这次我留了个心眼儿,说好不管多晚,今天必须卸完,如果完成,每人再加十元。

     

        同时我们哥儿几个一商量,大家也跟着一起干吧,一是看他们确实挺累,二是真怕卸不完,耽误了明天卡车返回海拉尔,就这样直到晚上九点多我们才把整车草捆搬到仓库中。哥儿几个累得也动弹不了了,我强挣扎走过去给工人结账,一点人数,十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四个,实在受不了这份累,连钱都不要了,凉锅贴饼子——蔫溜了!这下好,算来算去我还省了!嘿!但是卸草前后着的这通儿急受的这通儿累,也是我平生第一次遇到的。

     

        (本文摘自《玩儿》,于谦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3月第一版,定价:49.8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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