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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4月11日 星期三

    流水斜阳太有情

    肖复兴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4月11日   03 版)

        我第一次知道张江裁(字次溪)这个名字,是十多年前到棉花头条看林白水故居后查关于林白水的材料,读《燕都丛考》的时候,看到里面引张江裁《林白水故居记》里说:因为“其地为秦良玉屯兵之所,兵卒违反军法者,就戮于此,孤魂无归,时出为祟。”所以,他认为林白水住的这院子,“为燕市凶宅之一,卜居之,多不利。”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林白水和他的故居都早已不在,以为张江裁还在。这次来美国,在印第安纳大学图书馆里翻书,看到红学家周汝昌的一本书,里面有一篇题目就叫《张江裁》的短文,翻开一看,才知道张江裁早于文化大革命中过世。关于张江裁的死,周先生只写了一句:死得很惨。词语简洁,留白甚多。张江裁死时,才六十岁。

        我对张江裁感兴趣,在于他对北京风土民俗的关注与研究,在那一代人是很突出的。这和他的家学有关,父亲是康有为的学生,他自幼跟随父亲进京,一直住在烂漫胡同的东莞会馆里,对于老北京一往情深,尤其对北京风土民俗感兴趣。他家藏书甚丰,有三万余册,不少为他搜罗的京津史地民俗之类书籍。大学毕业之后,他曾经在北平研究院工作,参与北京民俗的研究工作。我曾在《北平研究院北京庙宇调查资料汇编》书中,看到过他参与其中的实地调查和文字纪录工作。

        我还看到,在他编写的书中,有陈宗蕃为之所作的序,看得出他和陈宗蕃很熟。不过,和陈宗蕃不同,他一生或编或印或写的书很多很杂,不像陈宗蕃毕其功于一役,沉潜十年,耐得住屁股下的冷板凳,专注只为写一本《燕都丛考》。他比陈宗蕃小29岁,代际的差异很明显。

        不过,看张江裁一生所编篡出版的书目,让人叹服,也让人感喟。1934年,他24岁,编印了一套《北京历史风土丛书》;1937年,他29岁,编印一套《北平史迹书丛》;1938年,他30岁,编印《京津风土丛书》;1939年,他31岁,编印《燕都风土丛书》。同时期,他还编印过《中国史迹风土丛书》《京津风土记丛书》、《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等多种。都是他在20多岁到30多岁这十余年的成果。这其中有重新出版的《帝京岁时纪胜》《一岁货声》《燕市百怪歌》等多种,为今天研究老北京留下宝贵的资料。迄今为止,我没有见过有哪一位学人肯如此下力气,单凭一己之力,孜孜不倦致力于北京民俗风土志一类书籍的钩沉、挖掘与出版的。陈宗蕃在为他编印的《中国史迹风土丛书》所作的序言中,称赞他对“京津风土之学爱如性命。”

        特别是清人潘荣升所著《帝京岁时纪胜》一书的发掘和出版,很能说明他对“京津风土之学爱如性命”的情景。张江裁于1936年底为此书所作的跋中,详细介绍了此书从发现到出版的过程。他早在《光绪顺天府志》中见到此书的目录,一直苦于找不到书。他在跋中首先感慨:“记述燕都岁时风物,向少专书。明人刘侗著《帝京景物略》,以之入春场篇。康熙二十七年,秀水朱彝尊篡《日下旧闻》,以之入风俗篇。光绪十一年续《顺天府志》,以之入十八卷京师风俗门。皆零星脞记,语之弗详。”因此,对于在《顺天府志》提到的这本流传甚稀的《帝京岁时纪胜》,他求之若渴,渴望以补京师岁时风物之阙。

        还是在这则跋中,他写道:“适厂肆有潘书一部,余冒雨访之而先一夕为人攫去。参与友人桥川时雄言之,一日访之于东城东厂胡同,君出示一帙,则潘书也。亟借归移录。”简短的文字,道出两个细节:一是知道琉璃厂的书肆中有这本书,冒雨跑去,书于前一天已被人买走;一是从日本友人那里见到这本书,借回去连夜抄录,方才让这本书重见天日。不能不说是他的功劳,更是他对之“爱如性命”活灵活现的注脚。这里的“攫”字用得最妙,最能点染他的感情色彩。

        很有些人说张江裁编篡的书多,而自己写的书少。他写的书也不算少,《北京天桥志》《燕都访古录》《北京旧时志》都是他写的。他还为康有为、李大钊、林白水、汪精卫写过传,为他的同乡袁崇焕写过《东莞袁督师遗事》。至今还在出版的《齐白石自述》,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整理而成的。不过,对于他一直倾心的北京风俗之类的书,他只写过《燕都访古录》《北京旧时志》这样两本而已。前者,是他21岁之作;后者,是他28岁之作。

        坦率讲,这两本书,都赶不上他编篡的那些丛书。《燕都访古录》,是张江裁唯一一本他实地考察而写出的北京风土之书,书虽然很薄,还是留下一些有意思的真实材料。比如,他写道:东四牌楼勾栏胡同为元时御勾栏,胡同有一小庙,内有“铜铸妓女崇拜之神像,高四尺八寸,方面含笑,头插花二枝,身着短衣露臂。”都是前人没有记载过的。可惜,1938年尚在的这些遗存,如今早已经荡然无存,便更见张江裁为之存照对于老北京的价值。

        《北京旧时志》出版时有林志钧和郭家声两位前辈所作的序。林序指出:“今而吾复见东莞张君次溪《北平岁时记》之作,书得十二卷,卷以月分,史乘笔记,旁征博采,称为瞻洽。”并称“补前人所未备”,“先哲风规,承平气象,以今视昔,诚使人覩代序而兴身世之感。”这样的称赞,当然有其道理,但是,和我看到的李家声所编的《北平风俗类征》第一卷“岁时”篇相比较,所谓“卷以月分”的编法是一样的;所谓“史乘笔记,旁征博采”,实在是并未超出《北平风俗类征》。

        倒是郭序称赞他“多习往事”,“尤勤考索”,认为此书以节为目,“月各一篇,先属词以寄意,复证实以群篇,无一字无来历焉。”这样说,倒是很准确的,和同类的岁时志相比,此书最重要的区别,是在每月之首,有张江裁自己所写的对这个月的综述,即“先属词以寄意”。这些文字,不仅有对一个月时令风俗的概括,还有他自己的见闻与理解,以及感时伤怀的怀旧之情。特别是每月对于京戏所要演出的剧目的介绍,尤其看出他对梨园的喜好和学问。

        对于张江裁的身份定位,有人说他是藏书家,有人说他是文献家,有人说他是学者。在我看来,他更是一位北京风土民俗的出版家和研究的专家。起码对于北京风土民俗方面,张江裁所做的贡献,迄今没有得到应有和充分的重视和评价。他所编篡和书写的书籍,除《齐白石自述》(他的署名只在书最后一行),如今很少见到出版。当然,这也不能完全归罪世人的淡忘和薄情。张江裁倒霉就倒霉在日伪时期出任伪职。这一点,和瞿宣颖,和周作人相似。便难怪1964年周作人曾有诗赠张江裁:“禹迹寺前春草生,沈园遗迹欠分明,偶然拄杖桥头望,流水斜阳太有情。”同病相怜的惜惜之情,含蓄又委婉地表达了。

        陈宗藩在为他的《燕都访古录》的序中说:“次溪之不合时宜也。”这是陈宗蕃在他21岁时说过的话,不想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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