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东莞图书馆组织有关文史专家、文献学者整理而成的《伦明全集》,计有230万字,在2017年底由广东人民出版社精装为五册出版。
伦明(1875—1944年)字哲如、哲儒,系东莞望牛墩人,近代知名藏书家、文献学家。清末举人,1907年毕业于京师大学堂优级师范科。他平生第三次赴京是在1915年,当时他已拥有诸多私人藏书,且已决计在“书业甲全国”的京师,发展自己的文献学志业。他在1944年10月于家乡不幸病逝后,其家人将其留存在北京的部分遗藏之书,或卖或捐予北京图书馆等机构。如今,在中国国家图书馆古书乙库中,珍藏有来自伦家的七八百种清人著述刻本和稿本等珍贵文献。冀淑英研究馆员评价说:“重视清刻本就是伦明提出的,他开了风气之先……我们如果有机会把伦家的书看看,可以吸收很多关于清代人的知识。”
在《伦明全集》首册卷前,印有与著作者生平活动相关的若干照片、书影及文稿、书信手迹等,有北京大学教授王余光先生及其弟子郑丽芬博士合撰的《伦明生平》一文。该文是我国学术界迄今为止有关伦氏最全面深入的一篇专论。该文依次述及伦氏家世渊源及伦明生平概略,藏书事迹,续修《四库全书》之志,在北平琉璃厂出资开设通学斋书店,与各界人士的交游及其读书、治学、教书生涯。文章指出:“他一生沉浮书海,沉湎于目录、版本之学,为续修《四库全书》奔走呼喊,为文献典籍的抢救与保存、为中华文化的传承和完善矢志不渝……回顾伦明的一生,客观评价其成就,于今日之图书事业及我辈学人意义重大”,“他用尽一生的心力,访书、搜书、校书、续书、编书,为中国近代典籍的保存、传播和完善保存了书籍火种,他‘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物’的执著,将一生艰难所蓄慷慨捐公的无私,让后人感动和敬佩。”
所谓“见贤思齐”,今人究竟能够借助《伦明全集》获得哪些具体的人文精神滋养呢?这首先得穿越时空,回返历史岁月,看看东莞伦氏家庭文化,是如何为少年伦明奠定书文化情意,进而使他在历史文化资源最为丰厚的故都北平,终于养成为一个知名藏书家和文献学家的。
“养花种树得春气,读画听香生妙心”,是伦明的父亲伦常的联语墨宝。关于儿时读书、购书的启蒙,伦明在1929年9月发表的《续书楼藏书记》一文中回忆说,少小时受到了爱好藏书的父亲的熏陶。其父在江西崇仁知县任所时,携有十数簏书籍,并曾购得宜黄一户人家的藏书。伦明在十来岁时,于私塾读书之余,常常到其父书房里去看书,因而养成了喜欢涉猎经书史著的爱好,尤喜杜甫、韩愈的诗文作品。当他听得塾师说,在数百里外的省城有不少书肆,可以随心所欲买到想要看的书,便悄悄开列书目,私自托付县衙公差在赴省会时帮助代购。后来此事被其父发觉后,曾一边翻检一边教诲道:“你这孩子也晓得这部书啊,那就要好好地读啊!”
“耕读吾家事,先人有敝庐”,“少好弄笔墨,中年复治经”。在得到父亲的鼓励之后,伦明读书、购书就更有底气了,不仅聚书、藏书的爱好因而养成,他不仅自奉甚俭,而且在自立门户、建立家庭以后,时常为买书而不顾家计。以致于“居京师二十年,贫无一椽之栖而好聚书,聚既多,室不足以容”,“卅年赢得妻孥怒,辛苦储书典笥裳”。在《买书》诗中,他曾自责道:“平生丝粟惜物力,独遇奇书不论钱。书坊质库两欢喜,只有妻孥饿可怜。”在《卖书》诗中,他也曾自嘲说:“货殖仍然不离儒,本来稗贩笑吾徒。长门赋价今时贱,不卖文章改卖书。”
尽管如此,“不爱临池懒读书,习劳聊破睡工夫。异时留得精抄本,算与前贤充小胥”(《抄书》),“一字辛勤辨鲁鱼,益书益己竟何如?千元百宋为吾有,眼倦灯昏搁笔初”。(《校书》)试想,尚友古书、步武前贤至于此等境界,要不是具有深厚而坚执的中国典籍文化情意,尤其是念兹在兹的历史文献价值观,是不可想象的。
在伦明由一个早慧爱书的学子,成长为知名文献学家的路径上,还不可忽视的是,既得益于作为元、明、清三个王朝的故都、中国古书旧籍的渊薮——北京城的文化环境,又进益于有共同爱书好的粤地同乡藏书家曾习经的专业指点。
伦明天赋甚佳,记忆力又强,再加上其少年以来形成的旺盛求知欲,故而在从私塾到县学,乃至京师大学堂的阶梯式教育深造的过程中,他不断充实着自己的知识结构和学问框架。尤其是在北平获得了藏书名家的进一步指点后,其有关书籍目录、版本的学识越来越专深,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人到中年,他日益明确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文献职责和文化使命,那就是通过淘书、购书、藏书,为完善《四库全书》的收录,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续修尽心尽力。他表示:“尝拟独力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搜储遗籍万数千种,多人间罕见本。”
伦明在《版本源流》中指出:“古籍流传至今,存者什一,佚者什九……递传递失,以今视古,百不传一”,“迩来书价日昂,在私人聚之难而失之易,佳本往往流出海外,一去而不复返。是则公、私人图书馆所当急起而负责者也”。这充分说明,他对于保护中国典籍文化是有着非常清明的理性自觉的。也因此,他对于藏书家先辈和同仁充满了“同情之理解”,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连载于《正风》半月刊的《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是继叶昌炽《藏书纪事诗》之后,专补清末民初步藏书家故实的,凡百余首,为二十世纪以来中国藏书文化史之珍贵史料。
“丹桂有根,长在诗书门第;黄金无种,生于勤俭人家。”这是历史上东莞乡间一家祠堂中曾经悬挂过的对联。那么,伦明的书文化情意及其文献学成就,对于今日东莞构建“学习型城市”,乃至深耕“书香东莞”的全民阅读推广活动,具有怎样的现实意义呢?我认为,其中至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阅读情意求知欲,须为娃娃抓上心。也就是说,“社会的细胞是家庭”,惟其拥有了万户千家、千家万户的“学习型家庭”,以及无数位“学习型家长”,才有望不断接近于“学习型城市”的目标,乃至“书香社会”的愿景,而全民阅读才可能拥有读者资源上的源头活水,阅读推广才是一项可持续良性发展的事业。而这,也正是在国家和中央、地方政府层面上,以立法形式促进全民阅读的终极人文关怀。
(作者为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教授,兼南京市图书馆学会理事长、中国图书馆学会阅读推广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