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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4月04日 星期三

    都云状元文章好,谁知个中有玄机

    ——赵秉忠传世状元卷文本错简析疑

    马庆洲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4月04日   05 版)
    状元卷
    赵秉忠(1573-1626)

        明万历二十六年状元赵秉忠的殿试卷(也称“廷试卷”。这份卷子俗称“状元卷”,已广为人知,文中姑遵此称),现藏于山东青州博物馆,是大陆现存唯一一份明代“状元卷”实物。赵秉忠,字季卿,号山其阳,青州府益都县(今青州市)人。万历二十五年(1597)中乡举,次年连捷戊戌科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历中允、谕德、庶子。天启三年(1623)六月,升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十月,升礼部右侍郎,充经筵日讲官。天启五年十二月,因遭魏忠贤党弹劾,削职为民。天启六年卒于乡,年五十三。崇祯三年(1630),获平反,“复故削籍礼部尚书赵秉忠原官,赠太子太保,予祭四坛,造坟安葬”(《崇祯长编》,卷三十九)。[按:《明熹宗实录》载赵秉忠“削籍”时为礼部侍郎,《明史·七卿年表》中亦未见其名。《崇祯长编》及部分方志中云赵氏为礼部尚书,疑误]

     

        赵秉忠“状元卷”通高47.6厘米,每折宽14.1厘米,天头8.6厘米,地脚3.3厘米,中间行文高35.7厘米。三层宣纸装裱,封面、封底系全绫装裱。殿试卷为十九折册页,分前后两大部分。前一部分是作者及其上三代的简历,为毛笔仿宋体书写,共四折。首折上方钤有篆书“礼部之印”四字方印,末折骑缝处亦钤此印二分之一。后一部分是正文,为十五折册页,每折六行,全文共2460字,用工整小楷写成,试卷首页右上角顶天头有朱书“第一甲第一名”六个大字,下钤楷书“弥封关防”四字长方印。(此段文字据青州博物馆解说词)

     

        这份卷子的面世,让今人得以目睹明代殿试策的真貌,为研究明代科举制度,尤其是殿试策的书写形式等,提供了第一手的材料。因此,一经公开,即惊艳世人,并以其稀缺性而跻身国宝级文物之列。“状元卷”中所表现的文采、书法功底,以及所论述的治国思想等,受到人们的追捧,各种解读、赏析文章连篇累牍,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文化热点。“状元卷”的复制件,也成为当地最有特色的文化礼品,广为流传。

     

        然而,稍感遗憾的是,只要通读一遍“状元卷”全文,就会感到这篇策文中间相当一部分,文气不通,前后矛盾之处十分明显,颇令人费解。“状元卷”策文中存在的这一问题,此前已引起相关专业人士的注意。在《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一书中,邓洪波先生就怀疑此卷有错简,他分析说:“传世状元卷据《民主与法制》1992年第3期所载之整理本读之,‘自古帝王’一段,‘崇清净者深居而九官效职,固以实心行实政也’文气似不畅顺,‘实心实政’像从天而降。‘洪惟我太祖高皇帝’一段,‘用能复帝王所自立之,称朕之理政务尚综核者,欺蒙虚冒,总事空文’,同样不通顺。而‘臣闻人君一天也’一段,‘无事约束。地成古今所未有之功……’云云,实不知所云。查求雍正刊本《历科廷试状元策》,行文流畅,文通理顺,则疑传世状元卷有错简,或传世卷中有割裂。所疑若能成立,则可斗胆放言:青州博物馆所藏国宝有假。此论当否,尚祈方家赐正。”(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10月第1版,第1189页)邓先生因“状元卷”文字错乱而怀疑卷子实物本身“有假”,这一点笔者不敢苟同,但其对文本的分析,则可以说十分精准,指出了传世卷子文本讹谬之所在。遗憾的是,邓先生的这一发现,未能引起足够的关注。十几年过去了,也未见有人再继续深究这一问题,分析错误产生的原因,任凭一个错简严重的状元策文本流传,贻误读者。

     

        赵秉忠所著诗文,在其生前即结集为《山其山集》十二卷,有万历及光绪两种刻本,今国家图书馆、北大图书馆等有藏。但是,这篇殿试策,《山其山集》中没有收录。收录赵秉忠殿试策全文的,今所见是明代焦竑所辑《状元策》一书。焦竑祖籍山东日照,先世于明初即迁居金陵(今南京市),为万历十七年状元,比赵秉忠早三科。《状元策》由焦氏同榜榜眼吴道南校正,康熙三十三年状元胡任舆又加增订,补收雍正八年之前廷试策若干,康熙及雍正年间均有刊刻,又名《历科廷试状元策》(本文所据为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藏康熙四十五年刊本)。近日,笔者细研“状元卷”原件(所据系摄于馆中的实物照片及青州博物馆监制的复制件,姑称之为“原件”),并与《状元策》所著录文本比对,终于找到致误原因所在。对作为国宝的“状元卷”而言,此事非小,故此,愿将此偶得贡献于读者,以期大家能了解这份卷子的本来面目。

     

        殿试是明代科举考试中的最高一级,策问题目名义上由皇帝亲自拟定,但由大臣预拟而由皇帝钦定的情况,也不少见。殿试所问都是事关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的重大问题,有极强的现实性和针对性。万历二十六年的殿试题,所问是名与实的关系问题。针对制问所及,赵秉忠在“策冒”中即先讲“实政”与“实心”,说:“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几,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状元策》作“激”)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破题之后,文章便接着从正反两方面进一步论述。“自古帝王所为不下堂阶,而化行于风驰,不出庙廊而令应于桴答(《状元策》作“海”),用此道耳”,这几句是从“正”的方面讲。接着,文章从“反”的一方面讲:“厥后崇清净者,深居……”“深居”之下,“状元卷”本接续的文字是:“而九官效职,固以实心行实政也。后世语精明者,首推汉宣,彼其吏称民安,可为效矣,而专意于检察,则检察之所不及者必遗漏焉,故伪增受赏所从来也。语玄默者,首推汉宣文帝(“汉宣”当系衍字,《状元策》本无),彼其简节疏目,可谓阔矣……”;《状元策》本接续的文字是:“称朕,不理政务。尚综核者,欺蒙虎冒,总事空文,人日以伪,治日以敝,亦何以继帝王之上理,复隆古之休风,而称统理民物,恤承天地之责哉……”

     

        通读一下这段文字,我们就能感觉到,“深居而九官效职……”,文气不畅顺,正如《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一书所指。而如《状元策》本,“深居称朕,不理政务……”,则文气上下相贯,浑然一体,前后逻辑也一致。而且,这一句与下句“尚综核者,欺蒙虎冒,总事空文,人日以伪,治日以敝……”形成对文,正合乎骈体文的形式。

     

        策文另外一段,“洪惟我太祖高皇帝,睿智原于天授,刚毅本于性生。草昧之初,即创制设谋,定万世之至计;底定之后,益立纲陈纪,贻百代之宏章(“底定”至“宏章”十五字,康熙版《状元策》无)。考盘之高蹈,颍川之治理,必旌奖之,以风有位;浚民之鹰鹯,虐众之枭虎,必摧折之,以惕庶僚。用能复帝王所自立之……”“所自立之”之下,“状元卷”本接续的是:“称朕,不理政务。尚综核者,欺蒙虚冒,总事空文”。“用能复帝王所自立之称朕”一句,实属不通。《状元策》接续的是:“地,成古今所未有之功,乾坤辟而再位,日月涤而重朗……”“用能复帝王所自立之地”云云,则句子完整,语气通畅。

     

        殿试是最高规格的抡才大典,殿试策堪称是与当朝皇帝的直接对话,事先也不知要经过多少名公巨卿的审视,出现语句不通这样的低级错误,实不可想象。导致这种错误的原因何在?比对“状元卷”原件与《状元策》著录文本,可以确认,其症结就在于“状元卷”出现了错简。卷中第三、第四两折(“第×折”,是就目前次序而言,指正文折次),与第五至第八折四折,前后顺序颠倒,进而导致策文扞格不通,以至不堪卒读。如果将第三、第四两折,调整到第八折之后,全文就会一气呵成,也与《状元策》所收录策文,正相吻合。

     

        正文第二折未尾两字是“深居”,第五折开头几字是“称朕,不理政务”,恰好上下衔接,是一句完整的话:“深居称朕,不理政务……”;第四折未尾几字是“用能复帝王所自立之”,与第九折“地成古今所未有之功”,前后贯通,亦恰是一句完整的话:“考盘之高蹈……用能复帝王所自立之地,成古今所未有之功,乾坤开而再辟(《状元策》作“位”),日月涤而重朗。盖以实心行实政,因以实政致弘勋。”这段话,也正是对“实政”“实心”的进一步论述。

     

        赵秉忠状元及第在万历戊戌之年(1598),今年又值戊戌,中间恰好历经七个花甲子420年。这份“状元卷”是如何,又是在何时,从宫廷流落民间,可以说是一个难以破解的千古之谜。但可以推测的是,此事与赵秉忠本人不无干系。天启三年(1623)十月,赵秉忠升礼部右侍郎充日讲官(《明熹宗实录》卷三十九);天启五年十二月,赵秉忠遭云南道御史丘兆麟参劾“党附东林”,因而“削籍为民”(《明熹宗实录》卷六十六。《国榷》记载相同)。[按,《明史》卷二百四十五《黄尊素传》载:黄尊素“天启二年擢御史,谒假归。明年冬还朝,……而劾尚书赵秉忠、侍郎牛应元、通政丁启睿玩钝。秉忠、应元俱引去。”(中华书局,1974年版,6360页)不少介绍赵秉忠生平的文字,或许就是依据这条史料,将赵秉忠削籍时间定为天启二年,实属误读。《明熹宗实录》资料更原始,宜从之。]离开朝廷的赵秉忠,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触宫廷秘档,如果从此时算起(据《明熹宗实录》梁本卷四十记载,天启四年三月,赵秉忠“还里改葬,赐金币”。颇疑“状元卷”易手与这次归里有关),到1983年其后人将这份卷子捐献出来,期间也有三百五十多年。在这几百年里,这份卷子在赵氏十几代子孙的传承中,不知经过多少人之手,也不知换过多少秘藏之地。在极其简陋的保存环境中,这种纸质的卷子难免会出现断裂,而在拼接粘贴过程中,无其他可供参照的文本,对原文又疏于深究,因而,将顺序弄颠倒,也就不难理解。这是一种无心之失,洵属正常。笔者遍阅明代现存八十余份廷试策,发现后人在辑录过程中,将卷子前后顺序颠倒,甚至张冠李戴的情况,也绝非孤例。但只要有其他版本对照,这种问题很容易发现。

     

        假若赵秉忠“状元卷”一直深藏不露,只是私藏的传家宝贝,这种错简可以说算不得什么,但当它一朝呈现在全社会面前,成为一种公共文化作品,这个失误就成了致命伤。事实也确实如此,“状元卷”自曝光之日起,就成为持久不息的热点话题。围绕着这份卷子,各种相关书籍、专业期刊,以及新闻媒体、自媒体等,都做过大量的文章。如此不明就理,煞有介事地以一个错误的文本为基础,去赏析、品评并渲染状元文章,致使谬误不断流传、放大,就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笑,甚至是可悲了。

     

        赵秉忠“状元卷”文本,与《状元策》著录文本还有些许异文,这是古籍传抄过程中的常见现象,无妨这份卷子本身的真实性。笔者近日注意到,青州博物馆官网主页上滚动展示的画面中,这份卷子的顺序似乎已经调整过(画面不甚清晰,隐约可见),但橱窗里展示的原件仍然顺序错乱。笔者认为,有关方面还有必要再做点工作,恢复“状元卷”本来的面貌,以正视听,不能任由一个错误的文本继续传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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