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戴尔的电影推荐
《步步惊魂》
(PointBlank,1967)
《军中禁恋》
(BeauTravail,1999)
《佛罗里达乐园》
(TheFloridaProject,2017)
《相见恨晚》
(BriefEncounter,1945)
杰夫·戴尔(GeoffDyer)1958年生于英国切尔滕纳姆,毕业于牛津大学英语文学专业。从未有过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经历,始终以写作为业。笔耕之余兴趣广泛,爵士乐、D.H.劳伦斯、电影、摄影、旅行、乒乓球……都是他的心头好。这些他热衷之事带来了灵感和素材。
他陆续出版了《然而,很美:爵士乐之书》(1991,获毛姆文学奖)、《一怒之下:与DH·劳伦斯搏斗》(1997,美国全国书评人协会奖决选)、《懒人瑜伽》(2003,WH·史密斯年度最佳旅行图书奖)、《此刻》(2005,英菲尼迪摄影写作奖)、《潜行者:关于电影的终极之旅》(2012)和《白沙》(2016)等作品,这些书大多已有中译本出版。
三月初的一个下午,北京三里屯附近一家极富设计感的酒店大堂,杰夫·戴尔按约定时间出现在中华读书报记者面前。他又高又瘦,穿着格子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像是从美国西部片里走出来的。如果不是在采访过程中不止一次自嘲“我老了”,加上短短几日行程中活动安排太满,让他略有倦意,很难想象这位说起话来神采飞扬、身姿挺拔的作家再过两个多月就到六十岁了。
“每一个伟大的作品都消解了一种文类或者开创一个新的文类。”素以毒舌著称的英国批评家詹姆斯·伍德(JamesWood)在其文学评论专著《私货》(TheFunStuff)中拿瓦尔特·本雅明这句话开头,专门评论了戴尔的写作且不乏肯定。“你找不到他的文学子嗣,因为他的文学是如此永动地变换着方向。”伍德说,“在能够组成一个家庭之前,它早就移居别处了。他把小说、传记、游记、文化批评、文学理论,还有一种喜剧感的英式唠叨联合了起来。”这在一定程度上尽可能地对戴尔不易概括的写作做出了生动的评价。
确实,戴尔的写作个人风格浓郁,音乐、文学、电影、摄影、旅行都是他的涉猎范畴,这些文字并无严格界限,往往交融或混搭,充满动态和变化。他的文本也时常在虚构和写实之间跳跃,体裁难以归类,甚至被读者和评论界称为“杰夫·戴尔体”。值得一提的是,他并不十分欣赏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对他颇为青睐,还曾动笔译介过他的《然而,很美》。
他不止一次在文章和媒体访谈中说起他不同阶段兴趣的变化,以及对创作上的偶然与悬念的影响,“一个人开始写某本书是因为对某个主题感兴趣;一个人写完这本书是为了对这个主题不再感兴趣;书本身便是这种转化的一个记录。”他在《一怒之下》一书中这样写道。如今定居美国洛杉矶的他,一边写作,一边兴致盎然地享受旅行、音乐、派对,同时又在那么繁华的城市与如此热闹的生活中,保持着某些近乎“复古”方式的疏离感。
我的野心
中华读书报:你在中国出版的几本书中名气最大的就是这本写爵士乐和爵士乐手的《然而,很美》,从结构到文字都洋溢着自由、即兴的气质。我看到你曾在文章中提到过自己在写作上偏好这样的风格,事实上你的几部作品中都不难找到这样的特点。作为一位作家,你在动笔之前会做计划吗?还是也像作品中这样随性?
杰夫·戴尔:在创作一部作品之前,我几乎从来不制订写作计划。我的每一次写作在开始阶段都是跟着感觉走,写着写着,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面临一个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之后我再决定怎样把这么大框架下的东西用文字组合起来。
中华读书报:这样的写作姿态其实和爵士乐这种音乐类型很接近,自由、摇摆、即兴……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然而,很美》在你的书中尤其受读者欢迎?
戴尔:你所提到的这一点应该是《然而,很美》契合图书市场的因素之一,但我没办法去概括一本书的成功到底是基于什么原因。我想,这本书的写作主题、我的写作方式与我的读者群有个很自然的契合状态,这也许是它成功的地方吧。
中华读书报:某种意义上,音乐,电影,文学,它们之间是有相通之处的,上述三者也是你在写作中时常触及的题材。好像你找到了它们彼此相通的路径,很容易用文字把它们连接起来,而且让读者读上去也流畅、自然。
戴尔:关于你说到的这个问题,它的答案我们可以回到上一个问题,有关写作主题和写作方式的讨论。在多年的写作过程中,我始终在力图寻找音乐、电影、文学乃至更多这些不同写作主题之间的相似性,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先要找到描写一个主题与之最吻合的方式。我写《然而,很美》的叙述方式是不适用于我写《潜行者》这本书的,这些方式不能对换,所以最关键的问题始终是找到符合主题的叙述方式。
中华读书报: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是你非常喜欢的导演,你尤其钟意他的《潜行者》一片,甚至专门为此写了一本同名书展开对这部电影的详细解读。对于这样的解读,你是否担心有过度阐释的可能?除了《潜行者》,还有其他电影让你觉得值得这样解读吗?
戴尔:你所提到的“过度阐释”问题其实是影视界和文学界长期存在的问题,并不仅仅是针对《潜行者》这部电影。塔尔科夫斯基这部电影的核心就是通过物理空间上的一次旅行,去引出一系列哲学上的拷问,这种形式的艺术作品其实是很适合观者据此去增加自己的想法和猜测的。如果让我来概括这部电影的核心,那就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和渴求是什么。这种主题的电影自然允许我进行书中这样的解读。
接着你这个问题来说,我今年会出版一本新书《大刀呼叫丹尼男孩》(BroadswordCallingDan⁃nyBoy),这本书是关于我11岁时看过的一部二战题材电影《血染雪山堡》(WhereEaglesDare,1968)。这部电影或许没有《潜行者》那样的高度和严肃性,但我仍然觉得不失为一部佳作。
中华读书报:英国是个极富文学传统的国度,从古至今诞生了太多影响世界的大作家。你的写作足够特别,但似乎与世俗意义上的经典写作还有距离。你是位有写作野心的作家吗?你对自己的写作有怎样的期待?
戴尔:这是个好问题。如果你仅仅从创作的难度、质量或数量的多少来判断一个作家是不是有野心的话,那我的写作野心肯定是很有限的,我从没想过要写一部史诗级的作品。我所理解的野心,其实是比较近的、眼下的、以特定的艺术形式和文学形式来呈现的作品。比如,我想写这样一本书,翻开书页,一页是图片,一页是文字,下一页也是这样的方式,这算是我短期内的写作野心。当然,如果我们讨论这是野心还是创作欲望的话,我想这是具有野心的创作欲望。你问我有没有野心写出经典之作,这个问题我当然想过,不过我觉得机会不大,而且这件事也不在我的掌握之中。有时候一部作品是否能够成为经典,也不是完全取决于它的文学性如何,我还要依赖像你这样的媒体人,帮我创造一个全球性的知名度呢(笑)。
我的钥匙
中华读书报:詹姆斯·伍德在他的《私货》一书中有专门一章来评论你的写作,他说你的写作“以创作像钥匙那样只此一件的书为乐”,你如何看待詹姆斯·伍德对你这样的评价?
戴尔:你摘抄的不够完整,詹姆斯·伍德对我写作的评论是说,我的每本书都像一把钥匙。我要强调的是,我的每本书的主题和创作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我想他指的更多的是我创作的书目之间的关系。非常高兴能得到詹姆斯·伍德这样的评价,我觉得他说得完全正确,这样的肯定给我巨大的喜悦。
很多评论者试图将我的书分类或者对其下定义,大多数情况下,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会反对。因为那只是对我个别作品的评价,而不能概括我所有的书。
中华读书报:《此刻》和《潜行者》的中译本是去年在中国出版的,这两本书都与影像有关。和你之前的那些作品相比,这两本书读起来感觉要难一些。
戴尔: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两本书更难读呢?
中华读书报:可能是因为我对你这两本书中的描述主体——塔尔科夫斯基的电影以及摄影艺术家们相对陌生吧。
戴尔:你觉得就是这些原因吗?有没有翻译的原因?也许还有一些技术性的因素吧,比如我在书中写到摄影,有很多诸如冲印等方面的技术细节没办法用文字完整呈现,这也是我有些担忧但又无奈的事。
中华读书报:你在中国有很多读者,特别是年轻人。他们喜欢你的书,更羡慕你的生活方式。你的生活方式是可以模仿的吗?
戴尔:首先,我的生活方式不一定像读者想象的那么迷人。另外,读者对我生活方式的了解只是来自对我所写的书的阅读,这样对我生活方式的了解显然是不全面的。对我的读者群体,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应该感恩,即便我只有一个读者在中国,即使他已经八十岁了,我也会非常高兴,至少有人在读我的书。
再说回《潜行者》这本书,我想补充一点。我可以理解如果你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或者对这部电影不是很感兴趣,这本书读起来可能会有一些难度。我曾跟我的出版商说过,我出这本书的目的之一就是让那些没看过电影的人也可以通过这本书来了解这部电影。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书中对这部电影做了这么详细的简介、重现、解读。你刚才提到很多年轻读者对我的喜爱,这让我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也喜欢我所写到的这些“老旧”的、复古的东西。
中华读书报:你更希望哪个方面对读者产生影响——生活方式还是作品?
戴尔:说到我更希望读者受我哪方面的影响,我只能说,我所有的生活方式都是靠写作获得的。如果没有写作,如果我没写这么多书,就不会被邀请参加那么多派对。
我的懒惰
中华读书报:平日里你会使用推特、面簿或因斯塔格拉姆这些网络社交平台吗?
戴尔:不会。我不使用任何网络账号,一点也不用。
中华读书报:是出于对个人隐私的保护,还是压根不喜欢这样的网络社交方式?
戴尔:主要是因为懒。还有,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和这些网络社交方式。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现在要我再去建一个网络账号就太晚了,那些技术对我来说也太先进了。倒不是刻意保持什么跟公众的距离,就是一直不用罢了。
中华读书报:接着上面这个问题,在今天这样的网络时代,图书的电子化趋势很明显,你看电子书吗?
戴尔:我基本上还是在读纸质书的,当然我觉得书的电子化也无所谓,不过就是载体不同而已。
中华读书报:之前你说自己的写作是随性的、无计划的,在《此刻》的中译本腰封上印着“村上春树推崇备至”这样的文字,提到村上春树,我们知道他是在写作和生活中都非常有计划性的作家,他写作就像他坚持跑的一场又一场马拉松,对这样的作家你怎么看?
戴尔:成为作家的方式有很多种,也许村上春树的方式对他的写作而言是最好的和最有效率的。我很难去作一个规范或下一个定义,怎样是最好的创作方式,还是要看适用于什么样的创作者。
中华读书报:我读《然而,很美》的时候,明知道其中很多情节是虚构的,但在那个情境里,又觉得像是真实发生的。你在写作中如何处理虚构和真实的关系?
戴尔:对我来说,写作中的一大乐趣就是让读者分辨不出来哪些是我的想象,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也没有试图去解释两者之间的界限。我对此没有任何顾虑,有的时候我也会坦白一些让我尴尬的东西,但大部分读者是看到我在写作中坦白得越多,他们感觉越会融入到我的文字里,心里会说,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就会有代入感。
中华读书报:据说你对体育运动很有兴趣,擅长打乒乓球,打算过写一本关于体育的书吗?
戴尔:我曾经想写一本关于网球的书,但这个打算后来失败了。所以本来跟出版商签订了写一本网球书的合约,但没写成,于是我就去写了《潜行者》。我很讨厌动笔写作之前就要和出版社签出版合约,总觉得那会限制我的创作。
中华读书报:你不是第一次来中国了,上海或者北京会给你一些写作上的触动吗?
戴尔:这是我第二次来中国了。我的书《白沙》将在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那里面有一部分内容是描写紫禁城的,就提到了我在北京的旅行。其实每一次我到不同的地方旅行都会在心里想想,是不是可以写一写这个地方。
中华读书报:你曾在文章中表达过,对一件事情感兴趣可能会为此写一本书,写完了可能兴趣也就淡了,目前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戴尔:网球,还有贝多芬的音乐。
(翻译沙丁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