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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3月14日 星期三

    “闺秀诗”的存在与研究

    ——由苕溪生的《闺秀诗话》谈起

    刘火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3月14日   15 版)
    哈佛《闺秀诗话》1926年初版藏本
    笔者藏本(1934年再版)

        “闺秀诗”词条,不见纸质的《现代汉语词典》(1973初版和2002增补版)《辞源》(1986)及《辞海》(2003)等经典词典;也不见随时都处在变化的网络,如中国的“百度”“搜狗”和海外的“维基百科”“谷歌”等。但是,“闺秀诗”的存在,却在清末民初就已经引起关注。尽管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没有谈及到李清照的词,但在《人间词话》里写得清楚:“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亦即词人所长也”。也就是说,在王国维看来,“长于妇人之手”是一评判词真情与否的重要标志。如果我们认为王氏所说有其理由,那么女性诗歌的品质与风格,除了有别于男性之外,一定有它的长处。在此之前的南宋,如朱熹这样以理学为生命的人,也由衷地说出“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如果不从女权主义理论及角度来认知,诗的优莠,当然不是以性别来定的,也不是非要分出一个性别来,而是作为一种品质、一种风格或作为一种文学门类,“闺秀诗”及“闺秀诗研究”是存在的。譬如1926年初版1934年再版的苕溪生编辑的《闺秀诗话》,既是一部集清末民初闺秀诗的集子,也是一部闺秀诗研究的筚路蓝缕之著。

     

        也许后世,凡写凡议闺秀诗的,有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那就是李清照。李清照的词大都是婉约中的婉约(清人王士禛说易安之词为“婉约之宗”),但是,李诗则与所谓“香奁体”及后来命名的“闺秀诗”判若两人。如众所周知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再譬如“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等。仅从字面和诗意,谁会认为它是写“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同一诗人所写,而且是女诗人?同样在这方面,明末柳如是的一些诗,陈寅恪就指出过“‘流风殊放诞,被教异婵娟’一联,谓河东君所受之教育及其行动,颇有异于士大夫家闺秀者”(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四章,三联书店,2000)。两宋后的“闺秀诗”,从性别到旨义趣味,显然是以李清照作为楷模的。因此,后人鉴赏和评批闺秀诗及闺秀诗的优莠,总喜欢以李清照作比。《闺秀诗话》也如是。在谈及李纫兰的“偶听弓弦惊寤寐,久疏笺字报平安。筝无急性宁辞鼓,琴有哀音未忍弹”(《闺秀诗话》,苕溪生编著,上海新民书局,1934年,本文所引,未另注明处,均出自这版本)。《闺秀诗话》点评李纫兰所著《生香馆集》“逼真漱玉”,又评点此诗“不脱不粘、幽怨之思,溢于言表”。苕溪生还进一步评论道,此诗是“真名作”。此诗是否是名作,当然不是苕溪生一人而论。不过,这首闺秀诗,还真有些别的趣味。除了“幽怨之思”外,这诗有一种无奈之下洗炼的沉净。无奈之下的沉净,正是《漱玉集》的精髓。以李清照词作为“闺秀诗”的圭臬,大约七八不离十。但仅此,也许就会忽视闺秀诗里的“闺”的旨向。

     

        李清昭与赵明诚,是夫唱妇随,或妇唱夫伴的天作佳偶,令绝大多数女性望尘不能及。因此,“闺”中所思所写,可能才是“闺秀诗”的正脉。《闺秀诗话》注意到了这一点。“自怜新髻好,对镜久夷犹。回身瞥见郎,含羞整搔头。花间并郎行,低说夜来话。蝴蝶学娇痴,飞来傍裙带。羡杀叶底花,色娇香不漏。安得郎如叶,长期玉肌覆”。一年轻女子,初会男儿,情窦初开,叶也好,花也罢,纷纷扬扬,都成了这一年轻女子初恋的见证。苕溪生点评此诗“清艳特绝”。其实,这诗即有“和羞走”的影子,又有“争渡争渡”的姿态。同时还有柳如是的“小院围炉如白昼,两人隐几自焚香”和“明日珠帘侵晓卷,鸳鸯罗列已成行”。不过,这诗毕竟不是李清照的也不是柳如是的。这诗比李清照和柳如是的词,多了些脂粉气。或许,脂粉气是“闺秀诗”的一个重要标识。所以,苕溪生用“性耽兰蕙”这一表示女性“兰心蕙质”的常用语,来表示对“闺秀诗”的评价和肯定。

     

        于清末民初发展很快的“闺秀诗”,仅有“兰心蕙质”是远远不够的。“闺”是“内室”,而且是女性的“内室”;“闺秀”的约定俗成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大约指未出嫁的“富贵人家的女子”。这有可能表示,这样的女子“大门不出”,“小门(“闺”也作“小门”解)不迈”,于诗来讲,这样的诗大约为门里所作。譬如“兰帏寂寂锁重门,一枕南柯倩女魂。芳草池塘云暗淡,梨花院落月黄昏。覆蕉神逐帘前鹿,化蝶痕迷柳外村。却怪卖花声唤起,海棠无语晕春翠。杨花满径不开帘,云鬓横钗到黑甜。罗账摇残红烛影,梅妆睡损翠眉尖。……”;譬如“梳成云鬓插花初,低唤双鬟略倩扶。生小天然原爱好,不因人见着工夫”等。由于这些诗“况乎深闺弱质”,苕溪生独辟蹊径地以“只求性情”选闺秀诗。再就是,在理教盛行的宋,像李清照这样的诗人,哪里是“大门不出小门不迈”的女性。事实上,女性的解放,并非近现代才开始的。宋时的李清照便是榜样,到了《牡丹亭》《金瓶梅》等明季中后期,女性的解放,远远超出“理学家”的预料和束缚。即便清初禁止了《金瓶梅》,但很快却出了《红楼梦》。可见女性的“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闺秀诗话》的编著者苕溪生特别注意到了这一点。

     

        苕溪生编著的这部《闺秀诗话》,除了选诗的范围和视野,不局限于“闺”中,只要是女性所做的诗,哪怕与“闺”中无关。重要的一点,走出“闺”中,是《闺秀诗话》辑诗的一个特点。“闲步小桥东,黄莺处处逢。梨花风雨后,人在绿杨中”。苕溪生点评为“风韵独绝”。此诗的风韵显然来自“闺”外的生活与情景,而断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门里之作。再如辑录的一首题为《三峡观瀑》“奇峰秀削插当面,晓起凌虚天一线。轰轰震谷雷乍鸣,重岩陡转飞白练。如烟如雪势奔腾,大珠小珠满地溅。碧潭千尺窈而深,声滴铜壶漏传箭。……”这哪里是闺中女子所做?全然是一七尺须眉的“铜琵琶,铁绰板”!《闺秀诗话》的编著者苕溪生,显然是一得近代新文化之风的人。除了选诗辑诗的倾向性外,《闺秀诗话》特别选了一些反礼教的“闺秀诗”。

     

        《闺秀诗话》载一江宁大族女子淑卿,父母钟近,韵秀无伦、工诗善画,因此择婿严苛。后父亡,母迫于媒妁,将女嫁一不务正业者。女子苦不堪言,便一诗寄母:“齿指题诗寄老亲,洞房辜负十年春。卣江不是无门弟,错认荆溪薄悻人”。对此诗,苕溪生评点。“婚姻良否,不特关系一人之幸福。种类之消长,国家之盛衰,胥有预焉。当未开化之世,时受专制,往往有巧妻拙夫之痛”,并进一步指出,“一夫一妻之制为文明国所法定,亦为人类之正轨”。这些话今天看来已属常识,但此书出版时,中国的历史和社会刚从几千年的封建专制里挣脱出来,所有的思想、意思、器物和事件,都可能带有旧时的印迹(而且有的根深蒂固)。事实上,编辑“闺秀诗”本身就是对男权社会的反动。说不定,它就是中国“女权主义”的先声。再加上编著者的这些点评,可谓惊世骇俗。再譬如录有一首为娼门女子从良但受人欺侮而鸣不平的诗:“歌舞当年第一流,洗脂今日别青楼。便随南岳夫人去,不为苏州刺史留。琼馆月明箫风下,绮窗云散镜鸾收。却嫌痴绝浔阳妇,嫁得商人已白头”。这首五十六字的律诗,可抵一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可见《闺秀诗话》价值取向和美学诉求。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但也有许多遗憾的事。譬如“闺秀诗”的发掘、整理和研究,显然与“闺秀诗”的存在不相吻合。据《历代妇女著作考》(胡文楷编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记有,自汉魏六朝以来妇女著述者4000余人,著录诗文集800余种,明清以降,女性诗人3750多人,占古代女性作家90%以上。《清代闺秀诗话丛刊》(王志英主编,凤凰出版社,2010)的编辑出版,应算得上是近三十年闺秀诗收集整理的集大成者。《丛刊》共集正书14部,附录6件(本文提及的《闺秀诗话》,作为《清代闺秀诗话丛刊》中的三部《闺秀诗话》中最晚近的一部录入)。但与庞杂的“闺秀诗”相比,显然捉襟见肘。特别在闺秀诗的研究方面,可能更薄弱一些。譬如《丛刊》的主编王志英在点评这部《闺秀诗话》时的“此诗话的礼教观与女性观颇为中庸”一说,就值得商榷;再譬如这则小文文前所说的,通行的词典和无所不在的网络,连“闺秀诗”的正规词条都没有。或再譬如苕溪生的《闺秀诗话》的再版、校注等好像都没有。本文谈及的《闺秀诗话》的意义与趣味,尽管已经有了专门的著作(如陈洪飞的《苕溪生〈闺秀诗话〉研究》),但依然,不像我们熟悉古典诗词那样。对于“闺秀诗”,大众依然是陌生的。事实上,闺秀诗也理应为灿烂无比的古典诗词的一个部分。随着时代变易,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与个案存在,闺秀诗已经不再出现和生产。从这一角度看,闺秀诗的研究,似乎就变得来如考古般的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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