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收获。由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他竟然获得到巴金、冰心、冯至、曹靖华、孙犁、朱光潜、冯友兰、萧乾、光未然、杨绛、张中行、萧军、柯灵、黄苗子等一大批中国现代文学(文化)史上赫赫有名人物的题字签名。
常常在《中华读书报》《读书》《光明日报》等报刊读到杨建民先生的文字,大都是有关书的。这次得读这册收入有名“开卷丛书”的《翻书风清》,更集中了解到这位爱书人的痴迷,以及在读书过程的非常收获。
先前读建民先生文章,虽也见到写有与名家签名本相关的情形,但相对零散。《翻书风清》一书,却几乎皆由此方面故事形成。其中过程,或寻常或特异,由作者的精彩文笔叙出,煞是引人。加上几乎每一篇文章,都配有数幅名家签名或题字手迹,与文字相映生辉,着实可亲可赏。
作者是位十分的爱书人。为了非常时代造成的阅读“饥渴”,“胆子变得很大。不仅不顾经济条件四下网罗书籍,还想接触到那些神奇文字的‘后面’,那些操纵文字的人物。”(见《后记》)这就日渐汇聚有了这些珍贵的名家签名本。
这些名家签名本获得,最初是由于青年人的“名人崇拜”。大学求学期间,常常有名家到学校讲学。作者对自己心仪的作家,便拿上著述请名家签名留念。毕业后参加工作,仍孜孜读书不辍。阅读过程中,再度生出了渴望认识“神奇文字”后面作家的愿望。身居偏僻小城,可望而不可即,便将自己喜爱阅读的著作,寄给这些作家请求题字签名。想来,这应是一个有趣的过程。
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收获。由这样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他竟然获得到巴金、冰心、冯至、曹靖华、孙犁、朱光潜、冯友兰、萧乾、光未然、杨绛、张中行、萧军、柯灵、黄苗子等一大批中国现代文学(文化)史上赫赫有名人物的题字签名。有些作家,还因此与建民先生建立了友谊。书籍,确实是连接人类情感的绝佳媒介。
工作过程中,作者最早获得的居然是大作家巴金先生签名。作者在阅读作品中,认为巴金先生的思虑,“如他翻译作品中主人公丹柯的话:把心掏出,高高燃起,给人们照亮道路”。在这样的心情下,寄函表达敬仰,同时寄去巴金作品,求获签名。由更多文章可知,作者求取签名本,并非一般意义的收藏满足,而是阅读中引发情绪,受到感染才“大胆”有所作为的。有选择,且有判断。譬如认为冰心作品“以凝练精纯、轻倩灵动的文字,传达出思乡、念亲、怀人的无尽情绪……”冰心翻译,“以译者而言,冰心的思路、文笔,最接近泰戈尔,她的译文,不仅优美,且尤其传神”。阅读美学家朱光潜先生作品,作者这样描述:“一读之下,极愉快,用当时刚学到的一词,是‘如沐春风’。他的语言那么流畅,理论问题谈得那么透辟恰切,给人理性及感性的双重收获。”“那清明的智慧,平和如流的文字,那么轻易就触动你,给人启示,给人愉悦……”这使得作者敢于大声呼吁“请读朱光潜。”没有深入阅读,没有体会到作品之美,作者大约不会这般描述,也没有“胆气”大声呼吁吧。
但是,又不止于审美。对一些即使给自己签名题字的作家,作者仍有自己独到的判断。成名很早的诗人臧克家,也为作者签名并题词。对臧的作品,作者认为早期的《烙印》《罪恶的黑手》《自己的写照》等几本诗集“有相当的平民思想……仅仅对底层人民进行关注并予以描写这一点,意义也是值得肯定的”。但对后来的作品,除去同意臧克家自己评价“……对轰轰烈烈的斗争生活并没有深厚的体验。写的倒不少,可看的并不甚多”外,作者还认为“他(臧克家)只是找到了自己创作问题的一部分。(艾青在抗战中几乎写出了自己最优秀的诗作)”作者评价臧克家“后期组诗《忆向阳》,发表后遭到一些有相同经历者的诟病。这虽然是受到时代限制,可‘文革’后作品,仍然很久不能脱开某些固化意识,奉献有价值的作品就几乎不能了。要从总体成绩说,除去早年的部分诗,余下可观的十分有限”(一三五页)。对收存题字签名本有这样的评价,我们对作者判断眼光,才能获得相当信任。
在求获签名本过程中,作者还与一些名家结下了友谊,譬如作者读到柯灵先生著述后,感佩之余,寄书求获签名。柯灵先生不仅赠送作品,签名题词,还在著述中“圈改勾画”,“这几处圈改的地方,有的是校正误植,有的竟是重新字句调整,一笔一画,丝毫不苟”。后来作者为了购存钱锺书先生作品,再次托请柯灵先生。柯灵先生不仅给出版社编辑写信,还托去当地的同志催问,“为了一个读者的托付,老人竟认真到如此地步,我更为柯灵先生的诚恳而感愧动容”。柯灵先生逝世后,作者“翻出这些有着先生手泽的著述和信函,从中体味着柯灵先生的文品和人品,体会着应当如何为文为人的态度”。虽然文与人,常常并不容易一致,可作者从柯灵先生那里,却看到了“知行合一”的典范。相信这样的作为,会濡染作者,并通过作者之笔,传向社会,认识文字与精神,行为之间应有的密切联系。
在求取签名过程中甚至可以获得教诲。作者曾求获过冯至先生的签名本,后来读到一部《冯至学术精华录》,便写出书评。冯至先生读后,给作者来信:“我本非‘学者’……更当不起‘精华’二字。至于‘精华录’命名,乃出版社强加于我,徒增汗颜。”这样的头衔,今天一些人顶着尤嫌不足,卓有成就的冯至先生却用了“徒增汗颜”这样严重的字眼。可见在冯先生那里,这样的词汇是不能随便用的。对于作者的评论,冯先生以为:“……评论,我没有意见,只觉得夸奖太多,未能指出书中缺陷与不足之处。实际上,此书所收文章,历时将及半世纪,良莠不齐,深浅悬殊,均在所难免,似不宜一概肯定。”今天的评论中,稍稍提出意见可能引发“怒火”,对照冯先生认为自己作品“良莠不齐,浅深悬殊”云云,真让人有云泥之慨。作者由此“受到颇大震动。在学术著述面前,不能指出其不足,含夸饰之心,就会少坚持真正评价之诚意”。杨建民先生的评论文字,既深入且精准,想来应有冯至等真正学人的影响在其中。
除去内容丰富可读,本书的装帧也十分可喜。现在图书愈来愈豪华,此书却做成小三十二开。封面米色素底,只是手写体书名,作者名及出版社集中搁在右上角,左上角是“开卷”标识,下面“随笔文丛”四字等宽,其余全数留白。书脊露出线装,用腰封做书脊书名。整体看去雅洁大方,是一种制作精细,处处用心却并不显露的朴素之美。书中几乎每篇文中,相应插入名家签名或题词图片,简繁有致,恰好起到引人兴味却不扰阅读的效果,一部书,有了丰富可观内容,同时有用心可喜的装帧,这难能的“二美并”合拍,对爱书的读者,岂不引发打开翻读的企盼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