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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2月07日 星期三

    用玉玺敲核桃

    陈占敏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2月07日   03 版)

        文学领域的误解,并不仅仅发生在对某一位作家、某一部作品上,也会发生在对某一种体裁、某一种形式上,比如儿童文学,就常常被理解为那是专写给孩子看的。可是,童话大师安徒生便说过,他写那些童话的时候,就不光想到了孩子,也想到了在孩子身旁的大人。他写的那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美人鱼的故事,丑小鸭的故事,皇帝的新衣服的故事,大人们读起来不是也满有兴味吗?而且,大人们从中读到的题旨自会更加深刻。用马克·吐温的话说便是:“人只有在告别了儿童时代之后才能恰当地领会儿童时代的本质。”

        马克·吐温的《汤姆·索耶历险记》,便是一部具有这样意义的“儿童文学”作品。作者在这部书的卷首是题辞献给他的爱妻,而不是爱女(他写作此书时已有两个幼女)。到了他七十高龄的时候,他还重申,他当年写作此书“是专门给成年人看的”。过去了美国文学的马克·吐温时代,福克纳、海明威等一代大作家引领一代美国文学的时候,海明威还深情地赞美他的这位前辈,说当代美国文学就起源于马克·吐温的一部书,《汤姆·索耶历险记》之后的另一部儿童冒险经典作品:《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自然,首先是马克·吐温在儿童冒险作品中贯穿的思想,给后来的美国文学深深的影响。儿童们读《汤姆·索耶历险记》,会崇尚汤姆·索耶冒险的勇敢精神,大人们读来,便会领会到作者更深的用意。为了表达他对邪恶力量的痛恨,马克·吐温不惜用酷笔写下十恶不赦的印癫·乔死在山洞的惨状,那家伙是活活饿死在山洞的。在不得脱身的山洞里,他居然千方百计抓了几只蝙蝠吃了,只留下了几只脚爪。为了求生,他从钟乳石上接下滴水,“那死囚子砸断了那根石笋,在墩脚上放了一块石头,又在石头上挖出个浅窝,用来盛住那三分钟滴下一次的宝贵水滴,水滴得就像钟摆滴答那样死板准时而单调沉闷——每二十四小时才积上一羹匙那么点儿。”不甘心死去的恶棍,就渴望着靠这滴水活下去。但是,他死了。在人生的某些阶段,邪恶会比善良活得更长久,更滋润,因此让苦难人生增添了一些人为的悲剧,令人痛心疾首。然而,在人生的另一些阶段,当正义的人们奋起抗争,勇敢地与邪恶战斗的时候,恶棍便被囚进密不可脱的山洞,饿死困死,那一滴水救不了他的性命。马克·吐温用抒情的笔墨写那一滴水,透析的目光射向了人生、历史的苍茫处:

        那滴水呀,在埃及法老王那些方底尖锥塔形陵墓修建之初,就已经在往下滴着了;在特洛伊城陷落时,也还在滴着;在罗马城打下地基时,耶酥基督被钉上十字架时,征服者建立不列颠王国时,哥伦布航海时,以及在列克星敦大屠杀还是件“新闻”的时候,那滴水一直都在往下滴着。现在它还在往下滴着;而且直到未来,经过人类历史的后期和传统文明的垂暮,这些事情渐渐褪色模糊,最后完全湮没在沉沉黑夜中,不再有人提起的时候,这滴水还是会不断地往下滴着……

        这样的用笔,哪里是一般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呢?在孩子们身旁的大人要读懂,也要好好用心才行,好好用心,还要加上对历史、人生、文明的悠长牵念和认知。

        《汤姆·索耶历险记》写儿童冒险,自然不会没有令儿童们心驰神往的经历,让儿童们兴奋起来,跃跃欲试。第十六章写抽烟,“初握烟斗苦与乐”,写大雨,篝火,孩子们的“男子汉风度”,不仅会让孩子们读得神往,也会让过去了儿童时代的大人们心热,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时代。童年时代,如果没有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冒险经历,人生该失去多少光彩!汤姆和贝姬的“订婚”,像大人一样的海誓山盟,学大人的样子“亲嘴儿”,也会让童年不再的大人们忆想童年和青春——时光流逝,是这样的无可挽回啊!书,《汤姆·索耶历险记》这样的书,是要留住我们的童年,挽回已逝的韶华吧。

        马克·吐温本人对《汤姆·索耶历险记》的偏爱是显而易见的。这部历险记之后,他又写了《汤姆·索耶出洋记》《汤姆·索耶当侦探》《汤姆·索耶的密谋》,后来还又写过一部《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在汤姆·索耶最初的历险之后,汤姆·索耶走向了更为广大的世界,他的视野更加开阔,见识更为不凡。他懂得了普通的跳蚤跳一跳,就等于自己身长的一百五十倍;而且,一秒钟里能跳五跳,也就是说,它在一秒钟里跳的路就等于自己身长的七百五十倍。如果是意大利种的头等跳蚤,它跳一跳的路就等于自己身长的三百多倍,而且一整天不断地跳着,每秒钟跳五跳,也就是说它一秒钟跳的路程等于自己身长的一千五百倍。由跳蚤的跳动,联想到人类的行动,加以对比,汤姆·索耶的见闻知识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思维,谁说那是小孩子的无稽想象幼稚思想呢?

        还是由汤姆·索耶这样的儿童出发,马克·吐温让他的小主人公身份一变,成为乞儿,又做了王子。《王子和乞丐》,依然属于可能会被误解的“儿童文学”范畴。马克·吐温在写给友人美国小说家豪威尔斯的信中,这样坦陈他对这部作品的态度:“万一这部书连一本也卖不出去,但我自己在写作这本书期间所体会到的艺术幸福一点也不会减少。”与《汤姆·索耶历险记》相比,《王子与乞丐》更为直接地指向了社会制度,皇室王朝,马克·吐温的幽默讽刺艺术得到了更为集中强烈的发挥。

        乞儿因为跟王子面貌相似,换上了王子的衣服,进入皇宫,便开始了又荒唐又真实的经历,令人发笑,又发人深思。成为了乞丐的王子流落到民间,他才会知道普通百姓的生活是如此这般,与宫廷的奢靡豪华迥然不同,这便促使人忽生异想:如果真的能够实现这样的换位,让统治者与民众、让富豪与乞丐换一下,生活一段时间,他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会不会发生一些改变呢?从国家大政的制定以至行为方式、生活态度的确立。生活中这样的故事发生,偶然而又偶然,极不可能。16世纪英国国王享利八世的太子爱德华和一个小乞丐汤姆·康泰的传说,被马克·吐温写成小说,便把那极不可能的偶然变为了现实,让我们在艺术中梦想成真。惹人发笑的地方自然也有,笑过之后,却是更加沉重,陷入深思,忧心忡忡。真相大白,乞儿的身份暴露,国王问他是怎样使用英国大御玺的,汤姆慌乱地回答:“用它敲核桃!”他的话引起了在场人的大笑,我们还是笑不出来。国家的御玺,如果不能在进步的制度上上打下钤印,它就只配让乞儿握了敲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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