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95年8月到台湾大学访问,终于在台湾最高学府见到了这位“身大、学大、略大、财大”的颜元叔。他身材魁梧,威仪辐射,浓眉大脸,才气横溢,为人霸气,稿费赚得多,文章也写得凶悍。
我与颜元叔可谓神交已久。还在90年代初,我就在《参考消息》上读过他连载多天的《向建设中国的十亿同胞致敬》长文。
颜元叔是一位有傲骨的人,他参加过台北阳明山“革命实践研究院”培训班,曾得到蒋介石的赏识,“总统”亲自送自己的一幅大照片给他,毛笔上款“元叔同志惠存”,下署“蒋中正赠”。这对他来说,是升官发财的重要资本,可他把蒋介石的照片放在办公桌最底层,周围覆盖着灰尘与蜘蛛网,从不拿出来炫耀。这使人想到1977年,“行政院长”蒋经国喊出了“牺牲享受,享受牺牲”的口号,“文章也写得凶悍”的颜元叔竟然在《联合报》用曲笔讽刺蒋经国是牺牲老百姓的享受,享受老百姓的牺牲。
颜元叔在台湾文学批评史上最大的贡献是引进“新批评”。他在台大文学院“中文系好酒,哲学系好色,外文系好赌”的环境里,大刀阔斧和文学院院长朱炎联手进行教学改革,以至有“朱顔改”之美誉。他大胆移植西方文论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到了后来,“新批评”在台湾文坛已算不得舶来品中最具魅力的流派,他的文章从此不像过去“兵雄马壮,字字铿锵”,其本人也不再成为当代文学论坛中心的人物。使人难于原谅的是,在1977年12月他发表的《析杜甫的〈咏明妃〉》文章中,将杜甫诗“荆门”误为“金门”,“朔漠”误为“索漠”,这两处硬伤遭到徐复观、叶嘉莹等人的抨击,甚至还有“监察委员”想提案弹劾,提醒解诗切忌望文生义。有人还穷追不舍,要“调查颜元叔配不配当大学教授”,另方面媒体还将颜元叔的失误当丑闻报道,迫得颜氏“独怆然而涕下”,从此离开文坛的漩涡中心而回归本行,埋头为两岸的中国人写他的传世之作《英国文学史》了。
作为台湾的第一高等学府,台大校园显得有些古旧,许多建筑物都是日据时代留下的,使我有些失望。可就是这个并不宽敝的台大校园,曾上演了一出升台独“国旗”、演唱台独“国歌”的丑剧。我不理解这个学术气氛浓郁的校园怎么会被台独的乌烟障气所笼罩。颜教授说:“在这马路上不方便谈,还是到我办公室去说吧。”
来到他宽敝的办公室,只见他办公桌上堆放着一捆前不久我在武汉出版的《台湾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他说是买来送朋友,并称赞我书中对台独文艺观点的批判。我们的话题很快转入我方导弹军事演习上。他激动地说:“你们的演习搞得好!长了所有爱国、追求统一人士的志气,灭了台独的威风。在我们台大,独派势力猖獗,在李登辉的庇护下愈来愈嚣张。对李登辉这种人,我早就看透了,不抱任何幻想。对李登辉就是要揭露,要打击!打掉他的台独气焰!”
我问:“台独分子在贵校升他们的所谓‘国旗’,校方怎么不管?”颜教授说:“校长与李登辉一样,并非统派人士,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领导权不掌握在爱国人士手中,问题就严重在这里。”
为了宣传中国统一,威仪辐射的颜教授除出任“中国统一联盟”顾问外,还以“凶悍”的恣态写文章批判台独。他打开天窗说亮话,认为中国的前途不在台湾,中国的前途不在港澳,不在海外华人,中国的前途在中国大陆,在心含“八年抗战”之恨的中国人身上!为什么美国人那么爱美国,为什么日本人那么爱日本,为什么有些走向“世界公民”(可笑的痴梦!)反而不认同自己的国家?爱中国,不再只是口号,不再只是情绪,“而是要像大陆50年,苦心孤诣胼手胝足,不仅流汗甚至流血地干,干,干!把大庆油田打出来,把北大荒垦出来,把葛洲坝拦江筑起来……难以屈指的各种建设,无数的建设,把中国建设起来,这才是爱中国!”
和“中国的前途在中国大陆”的看法相联系,颜教授十分不满意李登辉宣扬的所谓“台湾经验”。他说:“我手边这部大陆编《新英汉辞典》,这部大陆版《辞源》,编得如此周全,印制如此精致,细小的铅字用放大镜看都划划清晰,而且从来没有看到一个错字:我为他们的心血表现而发抖!而我们台湾,50年来,哪部英汉辞典不是翻译剪贴日作!惭愧哪,台湾经验!”他又说:“台湾有人叫嚷在大学建立‘台湾文学系’,可现在台湾连一本像样的《台湾文学史》都没有出过,倒是大陆尤其是‘两古一刘’古继堂、古远清、刘登翰出了多种。不仅文学研究方面,台湾在其它方面也不如大陆,拿选举来说,大搞行贿,开起会来拳打脚踢,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台湾经验’”。可颜元叔这些看法,在台湾并非人人赞同。有人去大陆,只看到大陆的阴暗面,未看到那里的光明面。联想到颜先生在90年代初发表了一篇以长江为题的赞扬大陆改革开放所取得成绩的文章,竟被另一位反共教授骂为“老糊涂”“瞎了眼”,可颜先生仍我行我素,不改变自己的立场。
和颜元叔告别时,这位“稿费赚得多”的学者送了一大包他自己的大部头著作《英国文学·古中时期》、《西洋文学辞典》等书给我,并再次要我向辛勤建设中国的大陆同胞致敬。
附:颜元叔致古远清古远清教授:
春假曾赴大陆小游,周前方归。拜读4、5来信,承告大作《台湾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已出版,并为本人立专章,感奋之余,实觉汗顔也。唯能得您赏识,欣喜何似!尚愿早日拜读大作,一了心愿。我年来在写《莎士比亚通论》,已完成“悲剧”与“历史剧”各约70万字,已三校,暑期应可出版。盼近期有缘一见。祝笔健
颜元叔1995年4月25日烦告李尔重先生背景。
古教授:
大作《台湾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刚收到,粗略一看便知是一部花了大功夫的巨著。有关我之部分,尤为感激。我打算自购10册分赠亲友,请速示汇款地址,将由此间银行汇上美金200元,聊表对壮举之支持也。我今年6月底可能来武汉一游,盼会面。我正在写《莎士比亚通论》,已完成史剧、悲剧、喜剧三部,约180万字,下月开始写传奇剧与诗,下半年写传记、时代、批评,著书同志交换情报也。祝
笔健
颜元叔上1995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