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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1月31日 星期三

    纯粹而久远

    凸凹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1月31日   03 版)

        阅读的方式决定着阅读的深度,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自媒体的阅读,带来了信息获取的快捷与广度,但碎片式的阅读,也让人浮躁,阅读的程度不过是停留在浅尝辄止。而传统的阅读,也就是纸媒体的阅读,会让人在纸面上停留,容得下思考,因而就沉潜,能读得出字面之外的意义。特别是有难度的阅读,不仅要停留,还要进入、玩味,穷究内里,整个过程是从形而下到形而上的动作,在抽象处顿悟。久而久之,阅读能力便在无形中提升,再艰涩、枯燥和深奥的文字也能读得下,也能读得明白晓畅,即便是读哲学的著作,也像读小说。

     

        由于执着于纸面的阅读,特别是钟情于名著和经典的阅读,我养成了“深阅读”的习惯,每一阅读都要静心,都要备以纸笔,勾画、摘句、点评、眉批,朝“通透”里阅读。四十岁以后,我就基本上不读抒情和叙事类文字了(散文和小说),偏重于读诗和哲学,怕自己读得懒和滑,不能思在深处、高处、远处和“别处”。所谓“别处”,是苏珊·桑塔格的说法,大概是指超越自己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之外的有关人类精神极限和普世价值的思考,即纯粹的“思想之美”。到了现在,我读哲学读得比读小说还畅快、还津津有味,作用到生理上,每读哲学,心神就清明,就不知困倦,夜深天暗,也像在白日里游赏。也不敏于四季,冬天读去不忌惮冷,酷夏读来,也不觉得热,屋里的空调被闲置了。

     

        这个周日,午休在床,不仅不能入睡,即便是躺也不能躺得安稳,烦躁之下,向书架上张目。不期就看到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6月第一版),它那赭红的封面让人想到大地的颜色,心中袭进一丝暖意,便霍然起身,抻而读之。

     

        起初是仰在床头浏览,翻着翻着就有了兴味,不禁起身坐于床尾,最后竟移至书案,做庄重的阅读。吸引我的,是一篇恩格斯的论述,题为《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文论的篇幅凡44页,三四万字的样子,却一气读完,不曾有片刻停歇。因凝神静气、全神贯注,饱享智慧之美,疑似天赐大福。

     

        恩格斯的这篇长文,是读了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之后,就哲学的起源、本质、地位、作用以及分类、发育所做的系统阐述。甫一开篇,就用形象的语言告诉人们,法国和德国虽然都是“哲学的故乡”,哲学革命都做了政治变革的前导,但其存在状况,却有大不同:“法国人同一切官方科学,同教会,常常也同国家进行公开的斗争,他们的著作要拿到国外去,拿到荷兰或英国去印刷,而他们本人则随时准备着进巴士底狱。反之,德国人是一些教授,是一些国家任命的青年导师;他们的著作是公认的教科书,而全部发展的最终体系(包括黑格尔的体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推崇为普鲁士王国的国家哲学!”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为什么法国的哲学多具有反体制的特征,并且激情大于理性,殊少完整的体系,也常用“宣言”的形式向外输出革命,而哲学家本人的行动人格却显得异常贫弱,譬如卢梭。而在德国,即便是马克思这样的“革命导师”,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却也能安坐于自己的书斋之中,也能自由出入皇家图书馆,从容不迫地构筑《资本论》那样的庞大的哲学体系,盖因为整个国家、整个民族具有哲学传统,在时间深处,积累了厚重的历史理性,见容于思想的自由。

     

        恩格斯接着说,“全部的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而思维对存在、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也就是哲学的最高问题,像一切宗教一样,其根源在于蒙昧时代狭隘而愚昧的观念。”这又是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说法,原来正是“时代的狭隘”和“愚昧的观念”催生了哲学。沿着这个思路,我们不难想到,从笛卡尔到黑格尔,从霍布斯到费尔巴哈,在这一个长期的过程中,推动哲学家前进的,绝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只是纯粹的思想的力量,真正推动的力量,是自然科学的发达、经济社会的发展和人类文明的进步。也就是说,那种用泛神论的观点来强调精神和物质的对立,过于相信思想本身的力量,而忽视了客观世界对哲学的作用——而且是主要的作用的观点,是唯心主义的,其把哲学神秘化的倾向,会让哲学脱离人们的生活实际和社会状况,无从致用,沦为玄学。

     

        恩格斯正是在这样的思维逻辑上,开始了他对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中一系列形而上学观点的理性驳诘。他认为,宗教并不是对上帝旨意的传递,也不是按照上帝的指引所进行的道德救赎,其本质,不过是在教义基础上所建立的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心灵关系而已。因而宗教情感,也绝非是一种无差异的普遍遵从、信奉,而消泯自我体认的“绝对情感”,它也是有着毋庸置疑的物质属性、现实属性和社会属性的。在这一点上,恩格斯则采取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论辩手法,让费尔巴哈自证其谬。因为费尔巴哈自己也承认:“宫廷中的人所想的,和茅屋中人所想的是不同的”,“如果你因饥饿、贫困而身体里没有营养物,那么你的头脑中、你的感觉中,以及你的心中便没有供道德可用的食物了。”由此看来,虽然我们不能再用阶级斗争的学说衡人论事了,但物质决定意识、存在决定精神的基本观点,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哪个社会阶层、也无论哪个哲学流派,都无法否定的。宗教在不同的人群之中,有着不同的现实具象——帝王拜位,商人拜金,士人拜名,农民拜土地……

     

        基于此,便不能人为地夸大宗教对人的作用。我们考虑问题时,不能仅仅把人作为一个“纯粹的自然物”,而且要看到人是生物、文化和社会的综合产物。虽然追求幸福的欲望是人生来就有的,这也构成了一切道德产生的基础,但是追求幸福的欲望受到内在和外在的双重矫正——第一,受到人类行为的自然后果的矫正:酒醉之后,必定头疼;放荡成习,必生疾病。第二,受到人类行为的社会后果的矫正:要是我们不尊重他人追求幸福的同样的欲望,那么他人就会反抗;如果我们的自我实现,与社会的现行规则相违背,就会受到法律制度的惩处。所以,要满足和实现自己的欲望,首先要正确地估量我们行为的种种后果,也就是说,我们不能随心所欲,要学会自我节制,要懂得爱人,这或许就是宗教得以存在的基本准则。否则,再神圣的宗教,也会沦为精神鸦片,既麻痹自己,也欺哄他人。

     

        恩格斯的论述,处处闪耀着唯物主义的理性光辉,入情入理,醍醐灌顶,观照当下,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它是一副特别的清凉剂,既可以纳凉,也可以醒心,疗治昏蒙与愚昧。

     

        这不免让人想到,眼下,一提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人们马上与意识形态发生联系,产生本能的逆反,这是过度政治化的过枉矫正,是历史造成的理论偏见。而事实上,一旦潜心进入文本,譬如恩格斯的这篇《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我们立刻就发现,其论述,无不贴着人、人与人、人与社会这些基本的哲学命题有理有据地展开议论,都是在“常识”层面说话,都是唯物的、人本的观点,具有“纯粹的哲学”之美。文字之中,不仅有渊博的自然知识、丰富的历史信息、勃郁的理性逻辑,还有着醉人的智性之象和耀人的灵魂之光,让你不得不沉浸其中,真心信服!

     

        正如恩格斯预言德国古典哲学将要终结而没有终结一样,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代表人物的马克思、恩格斯,其哲学使命也不会终结。因为他们不仅“宣言”,而且还“学问”,他们“纯粹的”、巨大的思想存在,自身就有拨云见日、关怀后世的精神力量,不只属于特定的党派团体,也属于每一个普通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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