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三国的首都中,位置居北而唯一面海的城市,是爱沙尼亚的塔林(Tallinn)。不像立陶宛的维尔纽斯局促的内陆,也不像拉脱维亚的里加须经道加瓦河的最末一段才抵海岸,塔林直接濒临芬兰湾,有自己的海港,是个美丽的滨海之城,波罗的海边的一颗璀璨明珠。
波罗的海三国的历史文化关系密切,又各有千秋,特色明显。立陶宛版图最大,以农业见长。其次的拉脱维亚,则以制造业强大称盛。面积最小、人口居末仅百万众的爱沙尼亚,IT等高科技产业却十分发达,就经济实力和国民收入而论,远在前二者之上。三国的首都都被整体载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但相比之下,塔林是最靓丽的古城。
三国虽属小国,从里加开车至塔林,仍经四个多小时。一路顺风,未见山丘,除了平展展的农田,就是河沼、小树林,我们毕竟奔驰在地势平缓的波罗的海沿岸平原上。由此想到,当年二战烽烟蔽地时苏德双方的战场态势,无论攻守易位,在此一马平川的地形地貌中,皆无险可守,军事推进的一往无前就难以遏阻了。
以民族文化背景而言,爱沙尼亚与立、拉两国也不同,而接近北边的芬兰。其人肤色白皙,多金发,语言属乌拉尔语系芬兰-乌戈尔语族。从塔林坐渡轮往赫尔辛基,横越芬兰湾,80公里的距离,也就2个小时。如此近便,则可理解,自古至今芬兰和爱沙尼亚间人文交流之频密。
然而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原因,爱沙尼亚这块土地也不能不沾上了其他文化的某些印迹,塔林这一地名就曾几经变迁。1154年,该地始见记载,爱沙尼亚人时称“科雷万”。1219年,丹麦人来此首建城堡。爱沙尼亚语的塔林,意即“丹麦的城堡”。13、14世纪,此地由丹麦占领,遂得名。其后德意志人、瑞典人又相继染指。18世纪初北方战争之后,波罗的海沿岸一带悉入俄国之手,俄语称之为“列维里”。直至1917年沙俄帝国崩溃,该城才又恢复塔林旧名。
抵达塔林时,天已近暮,人们丢下行装,就迫不及待地出游了。好在6月天昼长,离下榻宾馆不远,就是图姆皮(Toompea)城堡所在,是块高达50米的陡峭石灰岩山体,城中的制高点。塔林建城始于海上来的丹麦人,从海港起步,逐渐向地势高峻处扩展,久之,形成今天的城市格局。塔林有着保存最完整的欧洲中世纪古城,大致分两大部分:位于图姆皮山上的上城区,以及图姆皮山和海港之间的下城区。上城区居住的多为城市统治者和贵族,下城区则住有很多以航海贸易为生的商人及手工业者。由于加入汉萨同盟,塔林便成为同盟一员,城里的商人和中产阶级受德意志的吕贝克城市法律的辖治,成立有自己的市议会。所以市政管理的方式和理念,基本上是取法于西方的。
图姆皮城堡依山石而立,高高矗立着一座圆形的中世纪塔楼,上竖一面蓝黑白三色爱沙尼亚国旗,原来城堡下方就是国会大厦。大厦并不显眼,三层小楼而已,还不如国内一座中学教学楼大,外墙淡粉红,只是正立面上方镌刻的国徽图案和招展的国旗,才提醒人们注意此楼之与众不同。三层小楼中足可议事,决定国家大政方针,其权威性绝非源自其大其奢。国会对面的一座建筑则要气派得多,那是东正教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教堂。虽在维修之中,仍不失其伟岸、恢宏的风貌。五只洋葱形圆穹顶,直指云天,敦实厚重的墙饰窗饰和用色,一如我们在俄罗斯各地所熟见的东正教堂那样,含具着本身鲜明的特色。落日的余晖斜洒在建筑上部,宛若是座神秘的仙山琼宫。据说这座俄式教堂是19世纪末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尼古拉二世时期兴建的,不妨可以看作当时波罗的海地区施行俄罗斯化的一个侧影。
爱沙尼亚的基督教化,接受的是来自东西两方面的影响。除了俄国东正教的介入外,主要还是丹、德、瑞等西方人引进的天主教,16世纪宗教改革后则转为新教路德宗。因此,塔林的教堂,见到更多的应该都是路德宗教堂,譬如同在图姆皮山顶矗立、相距颇近的白墙黑顶的圣母玛利亚教堂。该教堂的前身是塔林最早的13世纪木结构教堂,称Toomkirik,图姆皮山则因此获名。后累经改造,15—17世纪奠定了现今教堂的主体结构,18世纪晚期再加上了巴洛克式的尖塔。
从图姆皮山居高临下,可尽兴俯览下城区纵横交错的老城街巷和成片橘红瓦的屋顶,也可远眺塔林海港变幻不定、美不胜收的暮光。被落霞之光覆罩着的这座中世纪城市,俨然是个童话世界,魔幻而神奇,放眼望去,真让人心旷神怡。城市的发展,须跟上时代的步伐,高新技术的迅猛突进,也会催生出一些新的高层建筑。但可发现,新建筑大都坐落在更远处,没有混迹于古城遗址区同老建筑错杂,老城和新城相区分。这一点,表明塔林的管理者和规划者是明智而富有文化责任感的。
次日的游程仍起于图姆皮山,还进入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教堂的厅殿参观,再度领略了俄罗斯东正教艺术的魅力。其周边建筑都不大,但地位显赫,不是爱沙尼亚科学院、司法部之类的国家机构,就是德、芬、墨等外国驻塔林使馆,终非平民区。塔林上城的古城墙保留完整,挺拔地耸立着,每隔数十米,建有一座圆形或方形塔楼,上覆红瓦尖顶。城墙塔楼皆以石材砌筑,相当坚固。城墙内侧有所谓“丹麦国王庭院”,大约始建于13世纪丹麦统治时期。相传1219年丹王瓦尔德马二世率军东征爱沙尼亚时,在今塔林一带曾突遭当地人猛烈攻袭,猝不及防,眼看将临覆灭之祸。此时忽见天空飘落下一面红底白十字旗,丹麦军队陡获神助,得以反败为胜。此旗后来成了丹麦国旗,沿用迄今,且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国旗之一。今仍尚存的“丹麦国王庭院”,大概不见得如传奇故事描述的那么早,而应该是丹麦人在塔林站住脚后才营建的了。
上城峭壁边坐落着爱沙尼亚总理府,视野十分开阔,也只是三层米色小楼一座,无岗哨,维持运转估计花不了纳税人太多银子。由总理府下山,见路边墙上钉一金属纪念铭牌,镌有苏联解体后首位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浮雕头像。从文字看,原来是感谢叶利钦在任期间使爱沙尼亚以和平方式重新赢得了独立,纪念牌由一群普通爱沙尼亚人捐款而建。它通过大历史侧面一个不为多数人察觉的细节,展示了那样的一抹亮色。
沿着有趣的长腿街和短腿街,可从上城缓步走到下城。沿途踩着块石铺砌的街面,仿佛逡巡在时光隧道中,古今相贯,文化韵味里还透着些波罗的海的幽默。一家咖啡吧屋顶悬了具长统靴状的落水管,那造型惟妙惟肖,只不知下大雨时水从靴子的哪个部位泄出。老城时不时都有这种发噱的图景。上城的贵族、统治者和下城的商人、市民平素各安其位,互有交往,而一旦彼此对立、关系紧张时,则关闭城门,拒绝往来了,所以城门是值得关注的。塔林原有6座城门,现在仅存2座。维鲁街尽头的维鲁门,两侧立有两座圆柱体塔楼。出了维鲁门,则出旧城,进入塔林新城了。从老城通往海港,又有一座大海岸城门,体型巨硕。有趣的是,城门两侧严重不对称,一边有一又高又瘦的塔楼,另一边是座又矮又胖的圆形堡垒,直径达25米,俗称“肥胖的玛格丽特”。听说该堡垒后被用作关人的监狱,现今则为国家海事博物馆。塔林老城能保留如此多的古老元素,殊属不易。
漫步下城老街,可看之处多多。大海岸门附近,有三幢紧紧相连的五层宅邸,各有山墙、屋顶,约建于15世纪,是当时商人的典型居所。为区分起见,外墙分别用淡黄色漆成三种大体接近却又判然有别的颜色,世称“三姊妹”,与里加的“三兄弟”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俄罗斯街,可以看到尼古拉斯教堂、圣彼得教堂、圣保罗教堂,还有墙上悬挂的中世纪行会(gild)标记。
塔林最漂亮的教堂,我以为仍当数新教的圣奥拉夫教堂,头天傍晚上山观赏暮色时,就一眼看上了。它造型典雅,身形修长,有高达124米的尖塔,13世纪时曾被公认为世界最高尖塔。即使今天,也还风姿绰约,成为塔林的标志性建筑。当日,我们一行兴致勃勃,专门攀上圣奥拉夫教堂的尖塔,以饱览老城全景,与从图姆皮山上看去比较,角度换了,确别有一番意趣。教堂以圣奥拉夫名之,其说不一。一说是献给挪威国王奥拉夫二世的,另说则是为纪念建造教堂的名唤奥拉夫的建筑师,传说竣工之际他从塔尖不幸跌落殒命。
老城的市政厅广场,是塔林中世纪以来直至当下的商贸、集会中心,古代常在此举办骑士比武、射箭比赛,现在则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商摊和咖啡吧座。市政厅广场的圣灵教堂门前,正是一伙自行车越野赛参加者的会聚地点,此刻正人头攒动,跃跃欲试,即将出发呢。市政厅主建筑上的尖塔,造型美观,也很抢眼,老远就看见了。大行会之屋,仍保持中世纪风貌,如今成了爱沙尼亚历史博物馆。广场周边的老建筑里,还有药局、餐馆和其他老字号,足可由此捕得些依依古风、屡屡旧迹。
离新教圣约翰教堂不远,坐落着有名的塔林独立广场,以纪念1918—1920年爱沙尼亚独立战争。像当时立陶宛、拉脱维亚那样,爱沙尼亚也曾摆脱沙俄-苏俄羁绊,一度取得独立,并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共和国,这在过往传统的红色叙事里是绝对不会涉及的。1990年后,爱沙尼亚当然就更珍视70年前曾经有过的那段初次独立的经历,有此广场城市元素,也就不足为奇。
我们最后又去参观了位于近郊的沙皇彼得大帝行宫——卡德罗格宫。这座巴洛克式宫殿建于18世纪初俄国控制爱沙尼亚时,完全合乎这位崇尚西方文化的君主之个人旨趣,由意大利建筑师尼科洛·米切蒂设计。这是俄国宫廷那会儿的时尚风气,差不多相当于营建新都圣彼得堡的前后。卡德罗格宫主墙呈酱红色,门饰窗饰皆覆以白色,体现了18、19世纪俄国上流社会显明的文化趣味。卡德罗格宫现为收藏艺术品的美术馆,作为文化旅游设施而对公众开放,近旁可望及的另一座静谧的二层小楼,却恰好是爱沙尼亚总统府。近在咫尺,没有高墙,亦无围栏,更没有多余的喧嚣,只有两个例行肃立着的卫兵,体现着他们对国家元首的一份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