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于现实与幻想之间

    《六度自由》（［加］尼古拉·迪克内著，黄旭颖译，海天出版社2017年1月第一版）中是一个游走于现实与幻想之间的故事，但只被允许发生在现代，听起来却多少有些新鲜。少女丽莎乘坐着一只不可思议的半自动化集装箱，从蒙特利尔出发，经过了希腊，然后是塞尔维亚、捷克，穿越太平洋，最后在新加坡终止了旅途。这也是一场发生在二维数据世界里的智力游戏，18岁的年轻黑客与国家安全部门在角逐……

    这是二维世界里的一次正面对抗，丽莎精心构筑的集装箱是两个年轻人蓄谋已久的突围。

    生长于这座城市里的人仿佛没有情绪波动，忙碌，吞咽快餐，连续通宵工作，疲倦的极点连接着昏迷一般没有梦境的睡眠，小说在无比细碎、具体的日常行进中讲着故事。生命之树早已枯萎，作为有机体的城市人，就像软木塞被放大镜照出的蜂巢般的密密麻麻的细胞，可惜活的细胞质都已不复存在，只残留着细胞壁的空架子了。偷渡集装箱在一个个港口旁若无人地抵达，又离开，只因为在数字系统中，集装箱有的只是编码，而没有形体。人和物一样，以各不相同又似曾相识的面貌出现，区别只存在于二进制数字“0”和“1”的无限排列组合之中，打乱，重组……恍惚间，一个句子像警告框一样弹出大脑“Matrixiscontrol!”

    在数字化矩阵的洪流中，我们是应该试着去习惯和遗忘，饮下《美丽新世界》里那种叫作索麻的精神麻醉剂，还是发出这样的呼告：“我要求受苦受难的权利！”

    丽莎的旅行是她面对这个同质化的成人世界之前，所做的一次出逃。丽莎并非躲进一座孤岛——航海大冒险的时代已经过去，这样的无人岛早已无处可寻。截然相反的是，她选择把自己融进了符码的大海中，利用符码系统的规则去抵抗符码。“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地点是树林”，在这个网络密布的全景监控式监狱里，在人工智识非凡的智商面前，信息的较量是最高明的角逐，一旦擦除了身份，看与被看的权力机制就瞬间失去了它居高临下的观望台。一只隐匿了信息的集装箱就是隐形的，它像一条狡黠的，轻快的，没有形体的鱼一样穿梭在信号机关的浮萍暗藻之间，灵活地摆动着开双叉的尾巴。这条鱼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离开它生活的海洋，也不必沉潜到幽暗的深海，它要做的就是浮游在洒满阳光的大海的浅表，它浮游在一些人工设计的自以为是的渔网之上，轻快，灵活，那里热闹又安全，满是自由自在的空气。

    对地理的逃离，意味着起码形体上的自由。集装箱是移动的陆地，或者，是大陆延伸的部分，它也不属于海洋，双重的边缘化为它提供了地理上的自由，在集体意识的边缘运行，每年成千上万的罗马尼亚人或古巴人被塞在箱子里，进入或者试图进入北美或西欧，却没有任何一部百科全书提到这次历史性的迁移。远程技术削减了现代人的距离感，却让人在对空间的感觉上出现了惶惑。幽闭恐惧症患者丽莎待在狭窄的集装箱内，却获得了“意外的舒适感”。对于丽莎，这是一张通往自由的船票，亦是一个坐标轴，一个在二惟平面坐标系之外寻找的Z轴，在她进入这个模棱两可的世界之前给自己的一个定位。

    其实，集装箱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童年，女孩子造一间自己的屋子，摆上锅碗瓢盆玩过家家的游戏，或者，它是一间废弃的窝棚，被男孩子当作宇宙空间站——它是我们对于未来最美丽的幻想。在小说里，集装箱就是两个半大成年人的玩具，是一艘乌托邦的小船，行驶在蔚蓝色无边无际的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