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这是一本内涵极丰富的小说，找新水瓮这个线索始终紧紧牵着读者的心。种种丰富的意味会伴随这个故事渗进读者的心里，在某个时刻冒出来，提醒他们反思，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都是些什么人哪！”看完这本书，这句话就萦绕在我的脑海，正如它追问着主人公一样地烦扰着我。

    这是发生在伊朗一位乡村教师身上的故事。“乡村教师”这四个字会让人立刻想起中国式的偏远山区。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新闻报道，这样的题材都很常见。那些甘于留守在穷乡僻壤的老师们让人心怀敬佩，我们在城市中想象着他们如何克服贫乏与不便——漏水漏风的校舍，破黑板，紧缺的水电——扎根在大山深处，为那里的孩子们点起智慧的微光。

    如果不曾读这样一本书，大概很少人会想及这种崇高之下蕴藏的精神能量，更难体会这精神能量所要经历的考验与怀疑。

    故事起于一个水瓮的破裂。在伊朗一所总共只有两间教室的山村小学，全校学生赖以喝水的水缸某天忽然破了，没有水缸盛水，学生们就得课间排队去附近的小溪里喝，既不卫生也不安全。既是校长又是唯一老师的萨马迪先生需要设法修好水瓮，故事就顺此展开了。他先求助了一位学生的父亲，这位父亲会修补水瓮，但却怎么也不愿意帮忙，他忙于生计，不愿做这种义务奉献。各种软磨硬泡下，这位父亲终于答应修补，让校长准备一些鸡蛋清和草木灰。这鸡蛋清却给校长带来了一串流言蜚语。那位父亲最终还是修好了水瓮，但令人失望的是，第二天水瓮又坏了。这下必须得找个新的了，萨马迪为此找了教育督导、村长，一位学生家长自愿出来负责筹款，然而每一种解决方案都伴随着令人沮丧的麻烦……

    在找水瓮的这个过程中，两个世界产生了剧烈的碰撞。一方是萨马迪先生，在他这里，有崇高的精神世界，他放弃城镇生活而甘于给山村的孩子们带去教育，即使在十分生气的情况下，也警告孩子们要保持礼仪。另一方是村民们，他们站在泥土里，为了生活踽踽前行，他们的双眼紧盯着生活的物质所需，鸡蛋、自家的花园、自家的水瓮，每一样物件对他们而言都是大事。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教师与乡村环境的格格不入，以及他的克制和忍耐。然而村民们并无察觉，在水瓮事件中，村民们不断质疑借去的鸡蛋去哪儿了，募捐款去哪儿了，校长去家访是不是又拿了谁家的核桃了……两个世界的矛盾因为一首讽刺打油诗到达顶峰，让乡村教师心灰意冷，甚至想要放弃这份工作。村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嘀嘀咕咕、风言风语，让教师不住感叹：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整个故事最让人动容之处，是教师的母亲写给他的一封信。这封信上，老母亲诉说着家里的日常：自己膝盖很疼，女儿缺衣少鞋又不好管教，担心儿子有没有按时领到工资。这封信让读者看到了一个和村民们一样在庸常的生活中挣扎的平凡母亲，也让人更加体会到乡村教师这种选择的崇高、不易，和孤独——他并不是衣食无忧的富二代，这份工作的薪水也并不丰厚稳定，最重要的是他所处的世界并不理解他工作的价值和意义。这封信让人真切感受到了他独处精神高地的寒意。

    两个世界之间有个缓冲地带，就是孩子们。每当矛盾发生，孩子们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在老师一边，他们主动找家里人帮忙，主动为新的水瓮募款。每当家长们质疑老师的时候，孩子们会毫不犹疑地为老师辩解。孩子世界的简单无畏，与成人村民的蝇营狗苟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反差一方面或可部分归因于孩子世界的单纯，而更重要的是孩子们距离教师的世界更近，受到了教育和感染。但同时孩子们又不得不受到大环境的约束，村里的流言蜚语，孩子们总是在无意识中参与着传播。这些孩子会长成村民还是教师一样的人呢？这结果看似取决于老师，实则也是村民们的选择，更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

    这种选择其实也是每一个人生活中理应面对的，只是大部分人并无思考，就直接站到了庸常的一边。

    可以说，这是一本内涵极丰富的小说。故事的发生地阿拉伯世界，让它的语言和氛围都充溢着一种特殊的朴素却神秘的气息。而找新水瓮这个线索始终紧紧牵着读者的心。那些种种丰富的意味则会伴随这个故事渗进读者的心里，在某个时刻冒出来，提醒他们反思，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