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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8月02日 星期三

    一次“尸体复活”的实验

    余凤高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8月02日   18 版)
    阿尔迪尼在纽盖特监狱附近的“复活”实验

        永生的愿望始终激励着人们的追求。千百年来,尽管种种“长生不老”的“实践”都一一失败,人们仍旧不肯停歇,又将希望寄托于“起死回生”。古希腊神话说:医神阿斯克勒皮俄斯原来能在人死之后将他救活。冥王哈德斯得知后,觉得如此一来,他主宰的世界便会空寂无人了。于是他便请他的兄弟宙斯去阻拦。结果,宙斯用雷电将阿斯克勒皮俄斯击死。可见神话的创造者也知道,“起死回生”是不切实际的空想。但是到了电学时代,电对动物的奇妙作用,又使这一想法再次在人们心中萌生。

     

        古代已经知道电的奇妙作用,如有的动物能够放电,可以用作保健治疗。古罗马克劳迪斯皇帝的御医斯克里波尼乌斯·拉盖斯(约公元14—54)就曾应用电射线的震撞来医治头痛、痛风和各种麻痹等疾病。18世纪,莱顿瓶出现,成为一种电容器,用起来就更方便了。此后,著名的瑞士生物学家阿尔布雷希特·封·哈勒(1708—1777)坚信,人体的各种组织,特别是神经和肌肉,对电刺激具有敏感性;神经受到刺激后并不表现出可觉察的变化,但却使与之相连的肌肉收缩。后来,德国医生弗朗兹·安东·梅斯梅尔甚至提出“动物磁性”的理论,通过这磁性的流体来给人治病。

     

        意大利的医生和物理学家卢吉·伽伐尼(1737—1798)是博洛尼亚大学的解剖学教授,后来还任博洛尼亚科学院院长。1786年,他实验用在电冲击下的剪刀接触青蛙的神经时,发现青蛙的肌肉出现收缩。伽伐尼通过进一步的实验,确信这种肌肉的抽动实为电的作用所致。他在1791年发表的《评述电对肌肉运动的影响》一文中声称,动物组织内存在“动物电”,它对被金属探针跨接的肌肉和神经起激活作用。他认为这新的“力”是电的作用,而脑是分泌“电流体”的重要器官,神经系统充当输送“电流体”到肌肉和神经的导体,这两种组织起着与莱顿瓶的内外两表面相似的作用。这就是说,“电流体”的流动为应激性的肌肉纤维提供了刺激因素。

     

        但是,电池的发明者,帕维亚大学物理学家亚历山德罗·伏打伯爵(1745—1827)不接受“动物电”的概念,认为肌肉与莱顿瓶并无相似之处,两种不同的金属相碰才是引起刺激的根源,产生的电是属于“金属电”,而青蛙腿的抽动仅是起了验电器的作用而已。

     

        卢吉·伽伐尼的外甥乔万尼·阿尔迪尼(1762—1834)自1782年从博洛尼亚物理系毕业后,便跟随舅舅卢吉在他建在家中的小实验室里做研究助理,从事实验研究。关于伽伐尼和伏打的论争,安德烈·帕朗在2004年11月一期《加拿大神经科学杂志》上的论文《乔万尼·阿尔迪尼:从动物电到人脑刺激》(Giovan⁃niAldini: FromAnimalElectrici⁃tytoHumanBrainStimulation)中说,“阿尔迪尼立即起来捍卫他舅舅的思想,并付诸行动,成为动物电或如他所说的galvanism(伽伐尼流电)这一概念的最激情的宣传员。”在伽伐尼去世之后,他主持重印了伽伐尼1792年的一篇报道,并加上几条注释和一篇长达26页概述动物电的“前言”;他又做了几次包括对热血动物的实验,并在博洛尼亚科学院宣读两篇论动物电的论文,然后出版;他还为他舅舅准备了一份论电弧的小册子,内容大概是伽伐尼对伏打的回应。小册子中有20页附录,描述了几次实验没有使用任何金属就导致肌肉收缩。这一实验有力地支持了动物电参与神经系统工作的看法。

     

        阿尔迪尼的后续研究是将“动物电”用于医学。1802年秋,他在巴黎向包括皇家科学院成员在内的几个科学团体演讲和实验动物电的存在及其在医学上的应用。在萨尔佩特里埃医院,他会见了以解放精神病人而闻名的精神病医生菲利普·皮内尔,皮内尔惊讶地目睹了阿尔迪尼对一位刚死于高烧的老妇人使用伽伐尼流电,引起她的肌肉收缩。当皮内尔得知阿尔迪尼曾在博洛尼亚应用伽伐尼流电成功治好各种精神障碍时,对此更加印象深刻。

     

        1803年初,阿尔迪尼来到英国,在牛津和伦敦讲演伽伐尼流电的医学应用,并像在博洛尼亚那样,以动物和人的尸体进行实验讲练。他这些极富戏剧性的公开实验都是在伦敦的盖伊医院和圣托玛斯医院的解剖教室进行的,观众包括外科医师、内科医生、绅士,甚至威尔士王子都来了。阿尔迪尼最著名的一次实验是1803年1月18日星期二在皇家外科医师协会进行的,当时他的身份是博洛尼亚大学实验哲学教授。他实验的是伦敦纽盖特监狱的26岁的死刑犯乔治·福斯特。福斯特将妻子和孩子浸死在帕丁顿运河,被判处死刑,于1803年1月18日在纽盖特监狱被绞死。《纽盖特日志》(TheNewgateCalendar)记述说:

     

        ……他(福斯特)很快就死了,吊了一段常规时间之后,他的尸体被放下,送到不远处的一个房子里,在那里,在基特先生、卡普耶先生和其他几位专业绅士的审视之下交阿尔迪尼教授作伽伐尼流电处理,阿尔迪尼教授是这一最有吸引力的科学的发明者,他证明,伽伐尼流电远比自然界中任何有刺激作用的物体都有非凡而优越的力能。程序最先施于脸部时,已死罪犯的上下颚开始微微颤动,毗连的肌肉都可怕地扭曲变形了,而且一只眼睛真的睁了开来。在随后的过程中,罪犯的右手升起并握紧,而且两只大腿和小腿都动起来了。外科协会正式出席这次实验的官员帕斯先生怕得回家不久就被吓死了。

        有几位无知的旁观者认为这个恶棍傍晚就会复活。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著名的《年度记录》(The Annual Register)在1803年2月报道了阿尔迪尼的这次实验。

     

        当然,阿尔迪尼希望尸体复活的实验,在实际生活中是失败了。但他的思想,在玛丽·雪莱的小说中获得了辉煌的胜利。

     

        英国的玛丽·雪莱(1797—1851)是著名哲学家、《政治正义论》的作者威廉·戈德温和热诚争取男女平权的著名女作家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的独生女儿。1814年春,她得识青年诗人珀西·雪莱,不顾父亲的反对,于7月与之私奔,足迹遍及法国、瑞士、德国。1816年5月27日,他们在日内瓦湖畔邂逅诗人乔治·拜伦爵士一行。两位诗人立刻互相吸引,几天后,拜伦便在离雪莱租住处不远的迪奥达蒂山庄待下。

     

        那年天气奇特,虽属初夏,仍连日细雨,阴冷异常。于是,玛丽和几个朋友晚上都围着熊熊炉火,阅读带来的德国鬼怪小说作为休闲。“这些故事引发了我们模仿它们的念头。”玛丽这样回忆,“我的两个朋友(拜伦和雪莱)约定,每个人根据一起神秘事件各写一篇故事”(丁超译文)。

     

        玛丽虽然渴望写出一部杰作,但连续三天都没有灵感。6月18日夜,玛丽在1831年版的“序言”中写道:她“虔诚地、几乎沉默地听着”拜伦和雪莱两人的长谈。“在一次谈话中,他们讨论了种种哲学思想,其中包括生命的真谛;他们还……谈到了达尔文博士的实验。据说达尔文博士在一只玻璃罐里保存了一根细面条,直到有一次通过某种奇异的方法,面条开始自发地活动起来。当然生命毕竟不是这样开始的。也许一具尸体也会复活,流电学已经在这方面表明了某种迹象。也许可以制造出生物的各个组成部分,把它们拼凑起来,然后使它们热气腾腾地具有活力。”

     

        两人的讨论到深夜,过了午夜才就寝。玛丽接着说:

     

        当我将头放到枕上,我不能入睡,也不能说我在思考。不召自来的想象纠缠着我,支配着我,一幅幅景象浮现脑际,其清晰逼真的程度,超过平日白日梦的界限。我看见——我阖上眼,但脑中的幻象是如此清晰——那个精灵魔道的脸色苍白的学生,跪在他拼合起来的那个事物(thething)旁边。我看见一个可怕的类似人的影子,直挺挺地躺着,然后通过某种巨大的机器的作用,它有了生命的迹象,笨拙地、僵硬地活动起来。这种景象使人惊恐万状。因为如果人要模拟创造主的神妙奇艺,他努力创造的成果必然无比恐怖……他恨不得一离开,他创造的生命火花就会从此熄灭……于是他可以高枕无忧地认为,坟墓里的寂静会一劳永逸地毁灭那曾经被他认为是生命摇篮的那个可怕尸体的短暂的存在……(罗今、丽抒译文)

        第二天,6月19日清晨,玛丽就宣布:“我想出了个故事”,并开始动笔写起来。两个月后,小说以《弗兰肯斯坦,或现代的普罗米修斯》(Fran kenstein,orThe Modern Prometheus)之名于1818年1月出版。

     

        《弗兰肯斯坦》中写到,生物学家维克托·弗兰肯斯坦热衷于生命起源的研究。通过多年的潜心研究后,他从住地附近的停尸房等处搜集来不同人体的器官和组织,拼合成一个怪物人体,并以流电使其拥有生命。这怪物人体虽然心地善良,只因相貌丑陋,不为人类社会所接受。于是奋起反抗主人、反抗社会,向人类复仇,最后与创造者同归于尽。

     

        诺丁汉特伦特大学的英语研究访问学者米兰达·西摩教授在她所著的《玛丽·雪莱传》(MaryShelley)中说到,科学和医生的职业在戈德温家是经常交谈的话题,特别是安东尼·卡莱尔来访的时候。卡莱尔是皇家协会会员,对医学实验有极大的兴趣和坚定的信念。在玛丽6岁的时候,他在戈德温家曾谈了阿尔迪尼这风闻一时的尸体复活的实验。西摩教授坚信,阿尔迪尼尸体实验的“故事是探求《弗兰肯斯坦》的资源所不能忽视的”。有一位研究者甚至说,没有尸体实验,就没有《弗兰肯斯坦》。

     

        如今,《弗兰肯斯坦》已经被公认为经典,并被改编为多种艺术,书中的创造物也随之成为文学史和艺术史中的不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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