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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8月02日 星期三

    读书随笔

    期期艾艾的掌故

    李乔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8月02日   09 版)

        口吃之苦,非常人所能体会。我微染此疾,得以领略其难以名状之苦。但口吃有个雅致的别名,曰“期期艾艾”,这可是个有典故的别名。而且,口吃的掌故颇多,且与不少名人有关。且听我说些期期艾艾的掌故。

     

        一

     

        战国思想家韩非,英锐无比,名气甚大,却是个口吃患者。他写了篇雄文《说难》,痛陈游说君王之不易,他这个不易,我想除了说动君王之不易,恐怕还隐含他自己的“口说之难”吧。韩非曾多次游说韩王,然均未成功,焉知口吃不是一个败因呢。“说(shuì)难”,“说(shuō)难”,二难齐并也。

     

        在《太史公自序》里,司马迁提出了著名的“发愤著书说”:“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

     

        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人间的百般苦楚,并未使这些贤圣沉沦,反而成为激励他们发愤著书的动力。《史记·韩非传》说:“(韩)非为人口吃,不能说道,而善著书”。“说道”不畅,遂发愤于竹帛,此为另一种动力也。

     

        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和辞赋家、学者杨雄,也都是口吃而擅著书者。《史记·司马相如传》云:“相如口吃而善著书。”《汉书·扬雄传》云:扬雄“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他们与韩非一样,也都是“说道”不畅而畅行于竹帛者。清人胡思敬诗云:“口吃由来善著书,子云才调比相如。”(《驴背集》)谓司马相如与扬雄皆口吃,皆才高八斗。

     

        晚近大学者中,也有一些善著书的口吃者。史学家顾颉刚说他上私塾时一背不出诗,戒尺便在头上乱打,威吓使他战栗恐怖,结果被逼成了口吃,“一生永不能在言语中自由发表思想”。于是,顾颉刚只好在无声的笔墨里发愤用功,结果成了大学者。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史学家何干之、大诗人柳亚子,也都是口吃而善著书或善写诗者。柳亚子之“亚子”,乃“哑子”谐音,自云乃口吃患者也。

     

        口吃能促人发愤,在心理学上有合理解释。钱锺书说:“夫口吃而善著书,笔札唇舌,若相乘除,心理学谓之‘补偿反应’,如古之音乐师必以蒙瞽为之也。”(《管锥编》第一册,第311页)口吃能促人成为文人学者,著书弥补了口吃缺陷,这是一种“补偿反应”。西汉时通音律、善辞赋的文学家王褒所作《洞箫赋》云:盲人乐师“生不睹天地之体势,暗于白黑之形貌……寡所舒其思虑兮,专发愤于音声。”目盲而发愤于音乐,这是盲人乐师的“补偿反应”。口吃著书,目盲听音,其理一也。

     

        口说不畅,普通人可以发愤于笔札,但政治家若口吃,后果便很糟糕,因为顺畅的言语是政治家的“业务工具”,说话都结结巴巴,还谈什么下指示、演说、鼓动呢?

     

        举个政治家口吃的例子。清代雍正帝很有作为,康雍乾之治有他一号,但他却是个口吃患者,问政断事发谕旨,他深受口吃之苦。清人李伯元《南亭笔记》卷五记了一件雍正口吃的逸事:

     

        施纯,顺天安乐人,由庶常编修为给事中,选鸿胪少卿。时雍正因患口吃,每奏答之际,以舌本出“是”字甚艰,纯乃密奏请改用“照例”二字,上允之,玉音遂琅然。大喜,立擢侍郎,以至礼部尚书、太子少保,离登第仅十年也。时人呼为“照例尚书”,且为之语曰:“何用万年书,两字做尚书。”

     

        雍正患口吃,“舌本”(舌根)作怪,无法发出“是”字玉音,急得不得了,大臣施纯贡奉了一个小主意,便化解了难题,使“圣意”得以表达,于是施少卿成了施尚书。

     

        二

     

        自古,口吃者常被刻薄者所耻笑。嘲讽口吃者在中国可说是一种源远流长的陋俗,特别是在古代,竟达到一种“艺术化”的程度。

     

        比如,有个叫刘元父的,曾专门作了一篇《嘲吃者》,有云:“本是昌家,又为非类。但有雄声,惟闻艾气。”这是一段立意刻薄、文笔却很巧妙的嘲笑口吃者的文字。

     

        短短十六个字,内容却相当丰富,隐含了四个有名的口吃者,“昌、非、雄、艾”,即周昌、韩非、扬雄和邓艾。周昌,是汉初功臣,曾跟随刘邦起义,入关破秦。《汉书》记其口吃状云:“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此为周昌力陈不赞成汉高帝欲废太子,“期期”,是他因口吃发出的重复字眼。邓艾,三国时魏国大将军,蜀汉亡于其手。《世说新语》记其口吃状云:“邓艾口吃,语称艾艾。”邓艾本自称“艾”,因口吃便发出重复字眼“艾艾”。周昌说“期期”,邓艾说“艾艾”,“期期艾艾”便成为口吃的别名。

     

        《嘲吃者》言周昌时,谓之“昌家”,似谐音“娼家”;言韩非,谓之“非类”,似谐音“匪类”;言扬雄,谓之“雄声”,似暗指如雄鸡叫;言邓艾,谓之“艾气”,即香气,似暗指女人气。总之都不是什么好意思,都是羞辱之词。这些谐音暗意是我的猜测,但应大体不错。

     

        从古籍上看,邓艾受人的嘲笑似乎最多。《世说新语》记,他语称“艾艾”,司马昭便戏弄他:“卿云艾艾,定是几艾?”你老兄自称“艾艾”,究竟有多少个“艾”呀?唐代诗人李商隐还将邓艾因口吃被嘲笑入诗:“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邓艾仿佛成了被嘲笑的倒霉蛋。

     

        清代史学家赵翼注意到了人们爱嘲笑口吃者这一陋俗,在《陔余丛考》里,他专门立了一个条目,曰“口吃诗”,汇集了一些文人所作的嘲笑口吃者的诗作,如一首云:“绿柳龙楼老,林萝岭路凉。露来莲漏冷,语泪落刘郎。”作者为明代文人谢在杭,诗题是《赠口吃孝廉》,显然是嘲笑某个当孝廉(举人)的熟人的。诗句极拗口,孝廉若读了,必窘态毕现。如此游戏文字,拿人打镲而已。

     

        中国传统道德提倡仁心、宽厚,以刻薄、无同情心为不德,嘲笑口吃者可谓一种不德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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