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岁的《纽约时报》首席书评人角谷美智子(MichikoKakutani)上周离职,长达三十四年的角谷时代结束。
“别了,角谷美智子!”《纽约客》杂志的亚历山德拉·施瓦茨写道,“她对小说和回忆录、历史著作、传记、政治图书和诗歌的评价,引领了几代美国读者。”
对JK·罗琳或EL·詹姆斯这样的作家,《纽约时报》书评版的评价或许产生不了什么杀伤力,但在文学小说的作者眼中,角谷的书评有时足以决定一部作品的生死。
她的姓氏甚至可以用作动词。“哎呀,我被角谷了!”指的是角谷美智子就“我”的新作写了一篇书评。
但即使是最德高望重的作家也无法预知角谷书评的褒贬。她在《时报》从业的三十四年也是战斗的三十四年。她棱角分明、有时火药味十足的文章,在四平八稳的《时报》颇显另类。因文风尖刻,她在美国文坛树敌众多,不断引发作家反讥。尼科尔森·贝克形容,得到一篇角谷的负面书评,堪比不经麻醉就上手术台;诺曼·梅勒曾公开称她为“独女神风敢死队”,专以“糟践白种男作家”为乐;乔纳森·弗兰岑指责她是“纽约城最蠢的人”;布雷特·伊斯顿·埃利斯干脆骂她是“泼妓子”(Bitchiko)。但无论如何,她依旧我行我素,三十四年如一日。《时报》同样任其所为,并收左右文坛舆论之效。
施瓦茨女士也这样认为:“她让作者害怕的也正是她让读者信任的:你无法轻易预判她的垂青落在何处。”
但去年夏天,《时报》任命帕梅拉·保罗(PamelaPaul)统管日报和杂志的图书版及星期日书评之后,一连串吐故纳新的人事变动随即发生。角谷此番去职似乎顺理成章。
在推特上,她表达了退而不休的志向。“接下来专注于政治和文化领域的长文,不过我会一直热爱书,写书评。”角谷写道。
角谷在推特上的头像是一颗蛋。在文章里,她也总是隐身纸后。“‘我’是你绝不会在一篇角谷评论里读到的字。”施瓦茨写道。角谷的书评从来都是就书论书,绝少掺杂个人的好恶,这也是她为什么难以预测的一个原因所在。本·亚戈达曾为此在网络杂志《石板》上指责角谷没有幽默感,没有才智,也没有自己的声音。
梅勒生前自以为摸到了角谷的命门。2005年,梅先生借《滚石》杂志向她开炮。“角谷是个独女神风敢死队。她就爱糟践白种男作家,我就是她最爱的头号目标。”他说,“她有个破烂儿把戏,就是在你的书出版之前两周抛出书评。她把你的作品贬得一钱不值,破坏书的销售,让作家下不来台。但是《时报》的编辑们没法把她炒掉。他们怕她。她可是三面逢源(threef⁃er)……黄种人,女权分子,还有,嗯,第三个咋说来着?算了……咱们干脆就叫她左右逢源好了。”
梅勒对角谷肤色的评论,一度引发了亚裔美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的抗议。而他所言,至少有一点不是真的:《纽约时报》并未把她当成包袱。早在2004年,坊间一度传言角谷即将转投西海岸的《洛杉矶时报》,后经《纽约时报》强力挽留,才未成行。
“很难想象还有比这一个变化更强烈的震动。”保罗在致属下编辑的工作邮件中谈到角谷女士的离休时写道,“她在《时报》的任期已跻身我们历史上最出名和最有影响者之列。我们深深地感谢她一本书又一本书,一周又一周,穿过当代文学的广阔前沿手绘而出的历程。”
1955年,角谷美智子生于康州纽黑文,乃耶鲁大学数学教授角谷静夫的独生女,1976年获授耶鲁的英语文学学士,此后进《华盛顿邮报》做记者,未几转入《时代》周刊,1979年进入《纽约时报》,做了四年文化记者,自1983年1月起,正式就任《时报》文化新闻部的专职书评人。
1998年,由于“就图书和当代文学所写的充满热情和富于才智的文章”,角谷美智子赢得了职业生涯中的最高荣誉——普利策评论奖,她也一度被选为文化界最有权力的女性之一。
今年1月中旬,巴拉克·奥巴马结束总统任期前最后一次请文化人吃午餐,就请了角谷和他喜爱的五位小说家:戴夫·埃格斯、科尔森·怀特黑德、扎迪·史密斯、芭芭拉·金索沃和朱诺特·迪亚斯。饭后,总统又在白宫接受角谷的专访,详尽地谈及阅读习惯的养成和存续,证明自己“读书总司令”的民间封号绝非浪得虚名。而角谷的提问也足见她对各类图书——从历史到政治、从小说到传记、从美国文学到中国科幻——的广博知识,以及对奥巴马本人文学品味的深入了解。
2013年1月,角谷美智子从业三十周年时,在全球所有媒体中,中华读书报也许是刊出专文加以纪念的唯一一家。我们还提出了“三不一没有”的角谷精神,希望学习她不出书、不推荐、不收钱、没有朋党的专业清规。但从那时起,纸媒沦落,微信猖獗,而评论界每况愈下的境界并未得到改观,以至于到了今天,我们对书评作者也恐怕只剩下了一个最低的要求:读书,读完您要写书评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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