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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7月19日 星期三

    曲学大师吴梅藏书记

    刘宜庆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7月19日   14 版)
    《霜崖曲录》
    吴 梅

        吴梅,被誉为“近代著、度、演、藏各色俱全之曲学大师”,自十几岁起就致力搜求戏曲典籍,积数十年艰辛,收藏曲籍多善本和孤本,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藏曲大家。

     

        1909年,26岁的吴梅,离开家乡苏州,奔赴开封,任河道曹载安的幕僚。这一年在开封的经历,成为吴梅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此前,他担任过东吴大学堂助教。开封游历之后,吴梅下定决心,进行曲学的研究。一生研究戏剧,矢志不渝,自开封始。致力搜求购藏曲学书籍,亦自开封始。

     

        住在清幽的葵园,在开封任幕僚,工作清闲,而薪酬颇丰。有充足的时间,吴梅游历开封的名胜古迹。窃符救赵的夷门,渺不可知的遗迹吹台,唐代赦建的大相国寺,宋金建造的铁塔,都留下了吴梅游览的足迹。“山川荡胸怀,文字或增益。”他登临古迹,写诗怀古。

     

        吴梅多次经过金梁桥,这是明代藩王周宪王府第旧址。周宪王是朱元璋之孙朱有燉,袭封周王爵,一生多数时间居于开封,直到薨殁。贵为皇室之胄,周宪王精通音律,喜欢杂剧,创作了多部杂剧,并参与演出。因为王室剧作家朱有燉的戏曲活动,开封成为戏曲演出的圣殿。“中山孺子倚新妆,郑女燕姬独擅场。齐唱宪王春乐府,金梁桥外月如霜。”这是明代文学家李梦阳的诗歌《汴京元夕》,描写开封演出明代周宪王杂剧的盛况。

     

        伫立在金梁桥,繁华之城,经历千年不凋,而管弦之繁复、戏曲之源流,如同桥下的流水,从历史中流淌到吴梅的脚下。他凭栏遥想周宪王的风流余韵,他坚定了此生研究戏曲的志向。被人视为“小道”的戏曲,尊贵如藩王周宪王者尚能痴迷为之,何况一介寒儒呢!后来,吴梅在《〈霜崖三剧〉自序》中回忆这次开封之行对他的影响:“居数年游梁,过金梁桥,缅想周宪王流风余韵,往往低回不能去,而诚斋乐府,是时犹未见也。归吴后,节衣食以购图书,力所能举,皆置箧衍;词曲诸籍,亦粲然粗具,于是益肆力于南北词。”

     

        吴梅后来成为国民享誉文林的曲学大师,后人如此评价他:“于藏弆、于镌刻、于考订、于制作、于歌唱、于吹奏、于扮演,几乎无一不精;于文辞、于音律、于家数、于源流、于掌故、于著录、于论评,又几乎无一不专。究盖集众长于一身,怀绝学以终世,天下一人而已。”

     

        书香雅韵岁月长,我们不妨看看吴梅的藏书盛况。

     

        1917年,吴梅以一本研究曲学的专著《顾曲麈谈》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讲授戏曲。吴梅的藏书,在北京大学执教时,打下基础。

     

        出自寒门,吴梅幼年失怙,家道中落,一度将父亲的藏书换米。他的藏书基本上没有家传,全靠他多年积少成多的购藏。他嗜好昆曲,嗜好读书。即使为了买书弄得“饔餮不继,室人交谪”也在所不惜。在搜罗戏曲孤本上可谓苦心孤诣,他说:“余生寒俭,无意藏弆,而朋好中颇有嗜旧刊者,朝夕熏染,间亦储存一二。始则乾嘉校定诸本,继及前代珍密诸书。架上日丰,箧中日啬,饔餮不继,室人交谪,此境习以为常也。嗣后授徒北雍,闻见益广,琉璃厂、海王村、隆福寺街,几无日不游,游必满载后车。”

     

        吴梅将收藏戏曲书籍的书斋命名为奢摩他室。“奢摩他”,梵语,寂静的意思,取其为书斋名意在潜心读书。吴梅苏州故居楼上的室名为“百嘉室”,其在《朝野新声太平乐府》跋语中说:“余藏明刻剧本至多。”他发愿搜罗到一百部明代嘉靖刊本。从民国以来,不约而同都发愿要收藏百部嘉靖本的藏书家同好中,以陶湘的成就最大,他的“百嘉斋”后来竟获得两百部以上;其次,是邓邦述的“百靖斋”,也超过了百部的目标。而吴梅的“百嘉室”所藏,直到他病逝也未完成。吴梅毕竟只是大学的教授,他无法与财大气粗、豪掷千金的藏书家相比。而他藏书的目的,是研究曲学,以用为主。

     

        即使不到百嘉,吴梅对所藏戏曲文献颇为得意,他对学生说:“予自弱冠迄于晚岁,前后所购曲书,约值二万金。今估计之,非十万元不办矣。”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中说:“吴梅藏曲之富,一时无两;盖南北遨游,手自搜罗垂二十年,益以朋好所贻,弟子所录,架积日多,盖六百种。”

     

        吴梅在北大五年所得,不下两万卷。“航海南归,插架日富,而宋元旧椠,仍不敢搜集。一则财力不足,二则京兆贵官,沪滨大贾,室中必有一二种以昭风雅,余无暇与之争胜也。”

     

        吴梅藏书的来源,主要是他节衣缩食长期的购买。其次是他的抄写。一些珍本、秘本、孤本,无钱收购,或者藏在朋友手中,他就借来抄写。还有,弟子门生、亲朋好友的赠送。任中敏、钱南扬、唐圭璋、常任侠等,知道老师喜欢收藏曲书,只要见到珍稀的曲本就买下来,转送给老师。当然,也有不少曲本作者的赠送。经过多年的积累,吴梅的藏曲书籍蔚为大观,收藏曲籍六百多种,成为民国著名的藏曲大家。

     

        藏书家并不仅仅是古籍善本的保存者,更是文化的传播者。藏书大家在校雠、出版等方面着力甚勤,书籍在他们手中得到传播。

     

        吴梅收藏了大量的珍稀曲书,他并不秘不示人,除了自己研读,还拿出供同道和弟子研究利用。最初在宣统中已刻过《奢摩他室曲丛》第一辑,收录吴伟业的《梅村乐府》两种和他自撰的“暖香阁”杂剧;1922年,吴梅又选刻了一部《古今名剧选》。

     

        1928年,吴梅从六七百部的曲学藏书中,精选一百五十二部,交给商务印书馆分期影印,仍然称为《奢摩他室曲丛》。“曲丛”第一集、第二集共三十五种付之梨枣,入选作品皆详加校勘,并附有题跋。这是惠及学林的盛事,吴梅很开心看到自己的藏书刊行出版。不料,书厄降临,祸及吴梅计划出版的“曲丛”。

     

        上海“一·二八”战事,日寇蓄意毁灭中华民族的文脉,轰炸商务印书馆和东方图书馆。他交给商务制版的藏本,二十八种毁于战火,已经印好即将面市的“曲丛”第三集、第四集亦付之一炬。出版工作被飞来横祸中断。

     

        二十八种珍贵藏书灰飞烟灭,呕心沥血的“曲丛”第三集、第四集顷刻化为乌有,吴梅颇受打击,黯然失色,他甚至说:“曲者,不祥之物也!”

     

        很快,吴梅振作起来。他深知日寇的险恶用心:“敌欲奴我民族,乃先灭我文化。英法联军焚北京之圆明园如此,今日寇轰炸我上海涵芬楼亦如此。”吴梅觉得中国的学者,承担着文化建设的使命,薪火相传,义不容辞:“有志复兴我国民族者,终必复兴我文化,此责艰巨,吾侪负之,不容辞也!”

     

        吴梅还为商务印书馆著有《辽金元文学史》一种,“一·二八”事变中书稿毁于日军轰炸。今所见同名著作,是吴梅指定他人所作,商务为借重吴梅名望,出版时仍署名吴梅。

     

        1937年,七七事变,炮声打破了宁静的书斋生涯,吴梅告别了奢摩他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流亡之路。离开时,他只带着自己的词作、诗作手稿等少量书籍。他的《避寇杂吟》组诗写辞别金陵古都时吟道:“吉金贞石百城居,广座论诗屡起予。闻道绛云飞一炬,江东何地可藏书?”吉金贞石百城居,这句诗的意思是,收藏文物碑刻书籍很多。吴梅在这首诗后自注:“怀胡小石光炜,闻夏庐被毁。”胡小石号夏庐,斋名愿夏庐,藏有大量的文物书籍。好友的书斋被日军的轰炸毁坏,吴梅心忧如焚,江东何地可藏书?南渡路上,忧国难,哀黎元,思故友,想到藏书问题,亦是自然的。一个国家的藏书,是文脉的延续。战事一起,学者们的大量书籍在战火中毁于一旦,诚可痛哉!

     

        几经辗转来到云南大姚,1939年3月17日,吴梅不幸病逝,客死异乡。

     

        脆弱的书籍竟然比人的生命更长久。吴梅生前一直想将藏书献给国家图书馆,他在1934年6月21日的日记中写道:“王佩诤致书蒋蔚堂(复璁),荐引图书馆事。余又拟将奢摩藏曲让之公家,此事若成,便可作菟裘之计矣。”吴梅未及告老还乡退隐,生命的旅程被战争改变。他留在苏州的藏书幸好保存下来,并无大的散佚。

     

        1951年由郑振铎居间介绍,由后人把吴梅所藏的全部善本捐存给了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还保存着《瞿安藏书目》的手稿本,著录图书约1500种,13000多册,大致反映了吴梅戏曲文献的收藏情况。

     

        吴梅在藏书上多钤盖印章,常见的有“瞿安眼福”、“瞿安”、“长州吴梅字瞿安”、“吴某”、“霜厓藏曲”、“长洲吴氏藏书”等藏书印。还有一些曲学书籍,留下了他校、批、跋等手迹。

     

        如今,研究曲学的人们在国家图书馆仍能看到吴梅的旧藏,那红色的印章,隐含着一代曲学大师呕心沥血的痕迹。遥想吴梅当年收藏曲学书籍的情况,透过时空,仿佛看到吴梅苦心孤诣读曲的身影。曲终,人散,而书长留人间。在寂静肃穆的国家图书馆,书香氤氲,一曲微茫,书与人的传奇,隐隐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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