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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7月12日 星期三

    在南极寻找 5500岁的象岛苔藓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7月12日   12 版)
    南极洲象岛的针叶离齿藓(5500岁)

        过去十年间,艺术家蕾切尔·萨斯曼穿越五大洲拍摄30种已经持续存在了2000年以上的极其罕见的古老生命。它们每一个都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然而环境变迁和人类活动使其中许多都处在濒危状态。《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讲述了她在全球追踪它们的探险故事以及深刻洞察。

        我平生第一次在海上过夜,是在德雷克海峡,地球上波涛最汹涌的海域之一。我要去寻找5,500岁的针叶离齿藓,它在南极洲。

        我曾经从一位朋友的旅行指南中获知这种古老的藓类,自那之后过了两三年,我才亲手翻开了公开发表的科研论著。最终,我发现了一篇1987年的论文,作者是斯万特·比约尔克(SvanteBj.rck)和克利斯蒂安·约尔特(ChristianHjort),由此确定了这种藓类的年龄和地点。它生长在象岛上。象岛是南极半岛东边海中的一列岛弧,它的名字来自象海豹,而不是大象这种厚皮动物。带着成堆的问题,我直接跑去了瑞典隆德大学拜访比约尔克和约尔特。

        我会面的研究者不光在研究这些古老的生物,他们本身就是最早的发现者和鉴定者,这令人感到一种特别的兴奋。这也凸显了在我们的日常经验中特别容易被忽视的一个事实——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触及发现之臂是件令人振奋的事情。就我们所知,自从这种古老的藓类被发现以来,25年间没有一个人想要去看它一眼。我是第一个。

        象岛给世人的最大印象,可能是一块环境极为险恶的陆地,当年被困的沙克尔顿船队曾在此暂息。1914年,恩斯特·沙克尔顿(ErnestShackleton)一行28人的船队开始了“南极探险英雄时代”的最后一次远航,想要第一次穿越南极大陆。这个目标未能实现,但他们那些传奇般的求生故事却广为流传,人们也因此把这次探险称为“坚韧考察”。船队的船只在威德尔海撞冰沉没,他们花了几个月时间在冰面上生存,之后又令人难以置信地抵达了象岛的坚实地面。一路不断消耗的补给不幸全部遗失,烟草是其中最惨重的损失。幸存的船队受到了沉重打击,他们竟然试图拿岛上的地衣来点烟,结果并不令人满意。谢天谢地,他们的营地和生长针叶离齿藓的海岸分别位于象岛两侧,否则他们肯定也会拿它来点烟。

        南极洲面积广大,发现新东西的机遇也广大。然而,能够在耀眼的冰雪之中找到微小的暗色植株,还真是好运气。比约尔克和约尔特进行田野调查时还没有GPS。他们是从直升机上直接吊下来的,所以除了离此最近的海湾的名字外并不知道如何到达新藓类的发现地点。我试着给美国航空航天局、英国南极调查局和谷歌地球都发去了求助信息,最终是谷歌地球做了回应,让我联系上了明尼苏达大学的极地地球空间中心。那里的研究人员用的遥感技术在当前使用的技术中居于最精密之列。

        那时候,走空中比走地球表面更容易到达南极洲。然而,这没有让我放弃尝试。

        远处的风暴几分钟后就刮到了我们的船上方。雪敲击着窗户,带白顶的钢灰色海浪拷打着船舷,让船体本来规律的前后摇动和左右摆动变成一种完全不可预料的振动。尽管我尽力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在海上的第一个早晨还是呕吐得直不起腰。这一天我只能在服用美克洛嗪之后的昏睡中度过。好在我的身体不适没有持续多久。就像很多夜航的船只一样,我们的船也到达了开阔的洋面,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已驶入南极水域。

        船长有先见之明,前一天就观察到了此行碰到的第一座冰山,阴暗而遥远。但到了第三天上午,在清澈的阳光之下,冰山的数目便成倍增加了。有些是庞然大物,显出饱和的蓝色,像是牛仔裤的后袋;另一些却像方冰的碎茬,融化在一杯被人遗忘的酒饮里。陆地又星星点点地重新出现,山峦起伏,覆以白雪,大家也开始认真观察起动物来——阿德利企鹅、白眉企鹅、鸬鹚、食蟹海豹、海燕、好斗的贼鸥、巨大的信天翁。一只豹形海豹抓住了一只阿德利企鹅当午饭,像猫一样反复拍打它,却不是为了嬉戏,而是想让它像核桃一样裂开,以便吃到里面柔嫩的部分。

        库佛维尔岛是我们停泊的第一站,这里离南极大陆很近,但还不是南极大陆。这时候,我也在找其他什么东西。巨大的藓丛和橙色的地衣覆盖着离海滨不远的陡峭斜崖的侧面,靠着企鹅群的粪便提供的养分,藓类在冰雪难于存留的岩石露头处形成了草皮一般的居群。这是它们的地盘。

        我们继续向南,再泊于尼科港。我下船登上一艘佐迪亚克橡皮艇,一对座头鲸突然把头和尾巴伸出了水面,和我打了个招呼。它们在好奇心消退之后便退回大海深处,我们也到达一处沙质海滩,踩在冰冷的浅水中,靴子沾上了污泥。

        我几乎完全为这里宏大的景色所吸引,冻结在充满了适应环境的独特生命的悠久时间之中。

        我第一次踏上了这最后一块到达的大陆。

        我们在夜晚来到了象岛。在警报响起之前我就已经起床,与船长一起站在船桥之上,查看1987年第一次研究考察拍摄的照片。就在我竭力想把这张沾有灰尘的蓝绿色照片上的形象和石质海岸的轮廓对应起来时,我发现照片上向下的斜坡朝向有误,原来它是从反面扫描而成的。不仅如此,那篇论文还误以为照片背景的陆地是克拉伦斯岛,而它实际上是科恩瓦利斯岛。这些可以理解的人类错误表明,要在南极这块广阔而处处相似的大陆上保持准确性是多么困难,特别是在GPS得到应用之前!事实上,这种挑战实在太大,以致20世纪80年代早期发现的最古老的藓类居群之一后来竟然遗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它就只被发现了一次,此后便再没有被找到过。

        我们停泊的第一站是瞭望角,位于象岛的最西端。我急切想要和船队一起上岸。我踏足象岛的机会只能以个位数计算,所以我不想错过这次机遇,虽然我一直怀着徒步八九英里从岛西穿越到岛东的野心。很多不同的因素合在一起,才能促成一次登陆。光有晴天是不够的;任何一天都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在一处岸边酝酿的风暴,要到另一处岸边才刮起。

        我们在多石的海岸登陆之后,我离开大部队,攀爬一面冰冷的陡坡,看到了很多微小的藓类。从远处看,这里很不像是能有生物生存的地方,然而这里的绿色垫状植被却颇为繁茂。这时,同行之人在下面的海滩上已经移动了位置,我也只能赶紧找路,穿过成群的纹颊企鹅以及不那么友好的成年海狗和象海豹——其中有一只象海豹体形庞大,简直不像真的。它们冲我嚎叫发泄怨气,朝我呲出颜色暗淡、满是细菌的牙齿,那一刻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其中任何一只都可以用粗笨身体的重量把人碾压其下,就像几名愤怒的橄榄球员笨拙地扑向共用的睡袋一样。

        就在这片险境的另一侧,一位博物学家向我挥手,做出一个大大的OK手势。

        一旦安全回船,我就直接回到船桥上。多亏了极地地球空间中心的保罗·莫林(PaulMoyin)的帮助,我手头除了原始材料,还有其后的25年间研发出来的一些更先进的工具。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就打开着一幅高分辨率的航海地图和一幅带标记的象岛卫星图像。我们靠近沃尔克角,它从一个抽象的名称变成了一个可感知的形象,突出于两道冰川之间。

        船长举起双筒望远镜,略向右舷方向凝视,然后把一些东西指给我看。此刻天空澄静,我能看到那些离齿藓,是在冰冷嶙峋的山岭高处沐浴阳光的一抹暖绿。我看到它了。我就在这儿。

        我跑下船桥冲向更衣室,这次考察的领队,博物学家、传奇探险家彼特·希拉里(PeterHillary)正准备和我一起来一场迅速的登陆。我只有一段极短的合适时间用来上陆拍摄照片。我们爬上船上的一艘佐迪亚克橡皮艇,它用一种看上去很像秋千的装置悬挂在船边,此时被慢慢地降下,放入下面翻腾的海浪中。

        我们疾速驶向岸边,小艇重重撞在每一股海浪上。我的一只没戴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一条粗绳,手指都被勒白了,后来又因为摩擦而流了血。我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放在风雪衣口袋里面的相机。我们不时就会完全腾空,在空中悬停漫长的一秒,准备面对撞击。我回想起了2008年的格陵兰考察,在那里,丹麦考古学者马丁·阿佩尔特(MartinAppelt)教我在小艇冲过峡湾时放松肌肉。在和大海比力气的战斗中,一旦登上陆地,曾经多次登上珠穆朗玛峰、曾徒步到达南极点、曾作为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NeilArmstrong)信赖的向导带他前往北极点的希拉里,便成了我的摄影助手,帮助我从防水袋中拿出相机。这防水袋是用来保护里面的设备免受溅起的含盐海水侵蚀的。我们在打滑的岩石上疾走,我一边搜寻适合拍摄离齿藓的有利位置,一边在周边的野生动物中引发着骚动。藓丛在一处悬崖的高处,在我们头上至少两三百米的地方,横向离我们也有一段距离。可是我们刚到那里,就到了回船的时间。

        我按下快门,过卷。

        差不多一百年前,有五个人乘坐着一条22英尺长的出色的划艇完成了一段跨越德雷克海峡的870海里的旅程。沙克尔顿和同行船员就这样到达了他们自己的避难所。

        我自己也正在前往南乔治亚岛;走的是相同的路线,却是几乎迥异的旅程。象岛的最东点有一个小海湾,沙克尔顿和船员们当年就是在这里得以暂时躲过冰冷海水的威胁。当“国家地理探险者”号绕过这里时,我正从这艘安全而舒适的船舶的窗户向外望。因为早上的行动耗尽了我的体力,此刻我已经没有拿起相机的力气,只能在心里为这个地方拍一幅照片。

        两天之后我们到达南乔治亚岛,这里名副其实是动物、植物和外露的地质形态的天堂,全世界的历史仿佛都用大字书写在这儿的景观里。同样,这里还镌刻了沙克尔顿历险记的最后结局——这一处海滩有他们最初登陆场景的缩略图;这一点是他们穿越全岛的起点,岛上只有这一侧可以通行;这里是最后一道阻碍他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坚韧精神回到文明世界遥远边缘的岭脊;这个遥远边缘,就是斯特罗姆内斯湾的捕鲸站。

        船长把船开到了港湾的紧里边,我们几乎等于在海滩上着陆。尽管天有阴云和小雪,岛上环境还算宁静。我和海洋哺乳类研究专家斯蒂芬尼·马丁(StephanieMartin)跳上佐迪亚克橡皮艇,飞快掠过了通往胡斯维克捕鲸站的港湾。我现在要找的藓类——你可以称之为我的“备用藓”——有2,200岁,生长在已经变成化石的9,000岁藓床顶端。有了它的发现者娜塔莉·凡德普滕(NathalieVanderPutten)的研究和她绘制的地图作为依据,我快速打量了这一带的地形轮廓,决定直奔卡宁角而去。

        海滩上,草丛里,到处都是海豹,于是马丁就成了替我提防海豹的保镖。同样,他还教我怎样让海豹只待在海湾里。第一条准则是制造巨大的声响。第二条是从橡皮艇上拿一支船桨带在身上。面对一头向你咆哮的海狗,也许你会忍不住敲打它的头,但这其实没有必要。只须敲打它的鳍脚,就已经有足够的威慑力了。(这并不是说我们在考察途中就没被咬过。)

        我穿过一簇簇的草丛向上攀登,看到了古老的泥炭丘。终于找到它了。这一回,我近距离拍摄了一些照片,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地幸运,竟然把两处长有古老藓类的海岸都找到了,而不是只找到一处。这天下午的晚些时候,我在岛上徒步行走,从一处狭小的海湾出发,穿过雄伟的山丘景色,到达沙克尔顿的埋葬地点。这个地方古老而原始,它那宏大的景观再一次震撼了我的内心。这仿佛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颗行星。

        如果沙克尔顿的传奇经历是一部小说的话,肯定会有人批评它为主人公设定了太多不真实的障碍。这场悲惨远航结束之后,过了五年,沙克尔顿又返回南乔治亚岛。然而,仿佛他一直在借时间过活一样,就在登陆的那天晚上,他便死于严重的心脏病。他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曾和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之一共同生活在象岛之上,也不知道自己两次南乔治亚岛之旅结束的地方离得非常近。但是我总觉得,在这诉说着悠久时间的景观中,在这展现出自然界令人羞赧的力量和受它掌控的众生的脆弱性的景观中,他会看见这些低调的藓类,会对它们无声的坚忍抱以赞许之情。

        我在沙克尔顿的墓地上酹下威士忌,有些为他,有些为我自己。

        (本文摘自《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美]蕾切尔·萨斯曼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第一版,定价:9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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