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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5月17日 星期三

    百年几见月当头——怀盛静霞先生

    何宗桓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5月17日   07 版)

        收拾旧书时,随手翻到人民文学版的《桃花扇》,发现第166页夹了张纸条,上写:“首行之‘万事无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当为弢青‘万事不如书在手,一生几度死临头’所本。”是昔日阅读时随手所记,久已淡忘了。弢青即诗人盛静霞先生。

        盛先生学生时代即颇有才名,老师汪旭初先生就在课堂上对全班同学说过:“中央大学出了两位女才子,前有沈祖棻,后有盛静霞。”周边熟悉的人却从未听她提及,有人求证,她总是淡淡地说:“我哪能和沈祖棻比呀!”一生低调如是。所以,世俗之名,远低于她的老师、同学乃至学生。姑简介如次。

        盛静霞,字弢青,一字伴鹜,祖籍镇江,1917年2月14日生于江苏扬州。青少年时代,家境优越。文学方面,也很早慧,每次作文都是全班第一,因此,得了个“赛冰心”的雅号。1936年,从扬州中学考入南京的中央大学中文系(一年后,抗战爆发,随校西迁至陪都重庆),亲炙吴梅、赵少咸、汪辟疆、胡小石、汪旭初等老师宿儒。晚年,她曾对我感慨,说自己的中学与大学,读的都是非常好的学校。大学毕业后,先后在中学与大学任教。1945年7月24日,与蒋云从先生在重庆结婚,主婚人是柳诒徵先生。抗战胜利后,夫妇二人先是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学。为避人事纷扰,1947年夏,二人回到蒋先生的母校——杭州的之江大学任教。后来,院系调整,校名变来变去,但二人基本都任教于此。教学研究之余,吟咏唱和,作品后来汇为《<怀任斋诗词><频伽室语业>合集》出版。还出版有《唐宋词选》与《宋词精华》。

        1947年后,夫妇二人长居西子湖畔。这样的诗人学者、神仙眷侣,本该在人间天堂,安静地读书藏书教书著书,学术切磋、诗词唱和。可随后就是无休止的各种运动,运动停了,他们也老了。云从先生成就卓著,但身体渐差。1995年5月,相伴五十年的云从先生病逝,对她打击很大。除了诗词,她还先后写下《含泪写金婚》《回忆点滴》《忆云续录》三篇长文追忆云从先生。

        我与盛先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地域悬隔,年辈悬殊,经历学识更有天渊之别。从未想到,会以某种机缘而有幸拜识。我拜识盛先生时,已是其晚年。所以,我更为熟悉的是一位普通老人的形象:真诚,温和,深情,淡泊,认真,甚至倔强。

        开始通信不久,她就入住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了。每次拜谒,许多通信时不愿或不便写的,此时却聊得非常愉快。她平静地回忆往事,或平静地听我说,偶尔来一句:“格末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幸亲聆謦欬,觉得老人家聊起的那些旧事,就这么咳唾随风,未免可惜。就恳求她写下来,她不愿意,我就“软磨硬泡”,最终催出了一篇长文《中央大学师友轶事琐记》。今天想来还觉得幸运。

        如此高龄,写作长文,当然是很耗神的。2003年5月16日给我的信里说:

        轶事凑好了,却寄不出,太多(22页),要挂号,此地无人出差,先寄两页给您,容后再想办法。您可修改。我再搞,可能“中风”(?)这是我的“绝笔”(?)了!

        接此信后,我吓得够呛,赶紧去信询问身体情形。她怕我担心,回信(2003年5月29日)反而宽慰我:

        “中风”、“绝笔”不过是夸张之词,轶事约有万字,这样冗长的东西,以后不会写了,就是“绝笔”了!知道这样搞下去,可能“中风”,当即采取措施,就不会“中风”了。您用不着替我担心的。年近九旬,到底何时归休?如何归休?那是不知道的,只好听天由命了!

        人老了,身体日渐脆弱,为病痛所累;所以,健康之余的一切都是次要的。即便没有大病,哪怕是身体老化导致的腿脚不便,也会让人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想去的地方去不了,寄一封信也要请人代劳,稍有不慎就会摔跤甚至骨折,这些都是很让人难过的。最主要的,还是同辈人先后故去而产生的孤独感,尤其是伉俪情深的云从先生的故去,无限加重了这种孤独。每个人都属于一个时代,自己的时代渐行渐远。这是自然的律法,对谁都不会法外留情。2003年10月,施蛰存先生去世前,在病榻上接受采访时说:“这些年,上海、北京文学界的老一代人,大都离我们去了,钱钟书、柯灵、金克木、赵家璧,我的老朋友都走了,只剩下我了。”想到盛先生时,我老是想起这一幕。

        2006年春节后接她来信:

        “弯扁担不折”,这可是劳动者长年积累的经验了,对我既有安慰,也有鼓励,谢谢了!

        看得出心情很好。写于2006年2月11日,这是我收到她的最后一封信。之后再去信就石沉大海了。2006年4月16日六点五十分,盛先生在杭州市中医院辞世,90虚岁。4月20日晚上,我才从网上惊悉这一噩耗。没能送她最后一程,是我挥之不去的遗憾。

        盛先生走后这些年里,我常常想起她,想起不知不觉受到她的影响,想起那些温暖的记忆,也为自己没有什么长进而惭愧。

        其实,她还有许多侧面不太为人了解。我就曾听她的老同学尚爱松先生说过,她还擅长绘画,可我从未听她提过。问她的哲嗣蒋遂先生,也说从不知道母亲还会画画。

        以前总觉得,以盛先生的才华与学养,该有更多的著述行世。其实,留下什么靠的是机缘,即便著作等身,又如何呢?即以《唐宋词选》(与夏承焘先生合编,夏先生撰写《前言》,盛先生注解、评析)而言,虽然带有时代的痕迹,仔细读来,还是内行人的真见解,深入浅出,平实、沉静。几十年来,不断重印、再版。

        “万事无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这一联,盛先生一定非常熟悉,才会顺口一改就戏赠云从先生。在《桃花扇》里,此联乃是大书家王觉斯(铎)“奉敕”所书,悬挂于南明“薰风殿”的,极写小朝廷文恬武嬉、及时行乐,藉以抒发浓重的兴亡之感。抛开此意,我倒是很喜欢这后一句,觉得像是人生的缩影,尤其是盛先生这样真正的诗人。百年以来,风雷激荡,个人在时代的泥石流中,是异常渺小的。“天下三分明月,二分独照扬州”,纵然生长扬州,百年之中,又何尝见得几多月色呢?写到这里,我仿佛看见她在冲我微笑:“格末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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