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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5月17日 星期三

    感伤与感怀

    ——纪念中国文学的法国摆渡人林雅翎

    董强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5月17日   18 版)
    林雅翎
    林雅翎译法文版《红高粱》书影
    林雅翎与本文作者在一起

        2017年4月28日夜晚,翻译家林雅翎女士因肺癌在巴黎辞世,年仅59岁。消息传来,我禁不住流下眼泪,陷入无尽的悲伤。

     

        任何悲伤,都是一种感怀。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与林雅翎女士,并算不上亲友,只是近年来因傅雷翻译奖而共事,那泪水从何而来?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惺惺惜惺惺吧。

     

        最早知道林雅翎,我还在巴黎当学生。经朋友介绍,在瑟伊出版社找到一份中国文学方面审稿的零工。瑟伊的强项是人文社科,以出版罗兰·巴特等人出名。但作为一家能够在龚古尔奖评选时“三分天下”的大型综合出版社,瑟伊也试图在文学上有所发展,比如从伽利玛出版社挖走著名作家帕斯卡·基尼亚尔。中国文学的出版,则真的是他们的弱项。我也没有多少稿子可读。但有一天,主管文学类的梵森·巴尔岱先生交给我一份稿子,是莫言的《十三步》,我记住了译者的名字:SylvieGentil。她的中文名字是我后来回到中国以后才知道的。

     

        因为我们注定要真正相识。

     

        2009年,傅雷翻译奖设立。林雅翎成为最早的法方评委之一。傅雷奖迄今已逾八年,其中,因为种种客观原因,法方评委的构成最不稳定,而林雅翎一直是固定的核心评委。她的存在,对我来说,一直是一颗定心丸,因为她的专业,她的正直,以及她对中方评委的尊重。前年,由于家庭原因,她需要去德国生活,一度提出不能继续担任评委,我尽力挽留,提出可以邮寄作品,评奖时出机票请她来回等“特殊待遇”,只要她能够不离开评委。后来,她兴奋地对我说,她自己解决问题了,可以在评审和颁奖等最重要的时刻,留在北京,这才让我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位专业的翻译家,她虽然从未从法语到中文翻译整部著作,却对翻译一道了然于心,善于将心比心,锐利地看到译作的长处与缺陷。她是一个纯粹的译者,不关心与评审无关的事情。正是对她的了解,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主动辞去担任了好几年的傅雷翻译奖评委会主席,转为组委会主席,专心于傅雷奖的发展,关注它在中国境遇中的生存、与法国使馆的关系,以及傅雷奖的品牌,等等。我渐渐意识到,这些都是评委们无需考虑,也不愿意去考虑的事情,同时,又必须有人去考虑。她非常理解我,在一些关键时刻,表达出真正的支持。去年,经过我的再三延请,她答应担任第八届傅雷奖评委会的主席,让整个评委都欢喜、雀跃。每一次的评审,每一次的发表意见,都看出她的尽心尽职。面对媒体时,本不擅长言辞的她,以自己的专业理解,以及从内心发出的对翻译的热爱,征服了所有采访她的记者。

     

        弘扬翻译,在当今中国,本来就是一件艰难之事,往往如逆水行舟。有同道的支持,是从事这项事业的最大乐趣甚至补偿之一。而今突然失去一位有如此品质的、令人尊重的同道中人,我的泪水也就不是没有缘由的了。

     

        我对林雅翎的尊重,当然不止于共事。只要读她的译作,就会发现,她是一个真正做到了“拿来主义”的译者。近年来中国媒体开始知道她,是因为莫言得奖后,人们发现,她是《红高粱》的法文译者之一。于是她被誉为莫言的“翻译女神”。其实,她的真正可贵之处,在于她的敏锐。她从不追星,而是以自己的文学感受,根据自己与作者的交流,超前于大众,超前于媒体,甚至超前于一些批评家,果断、坚决地将自己喜爱的作家,高水平地翻译到法语世界。这样的一种姿态,以及行为,是翻译家最为可贵之处,也使得翻译成为一门远远高于工具、机械的美学和文学行为。

     

        林雅翎最早踏入翻译,并非通过文学,而是电影字幕。1980年,作为法国巴黎东方语言学院的学生(她的几位同学后来都成为中国文学的重要翻译),她获得了一个到中国实习的机会。经朋友介绍,她成为中影公司的外国专家,主要从事电影字幕的翻译。她经常清晰地回忆起最早为陈凯歌的《黄土地》翻译字幕的情景。她必须把字幕翻译得简洁、清晰,然后由一些完全不懂法语的技术工人直接制作到原版的胶片上去。后来,她还为张艺谋的《红高粱》做过字幕翻译。1987年,她发现当时的中国电影对她不再产生吸引力,就离开了电影界,进入一家杂志担任外国专家。这时候,她翻译了人生第一部短篇小说:邓友梅的《烟壶》。这为她后来的翻译打下了良好基础。经过另一位朋友的介绍,她还翻译了张辛欣的作品,收入一部短篇小说集《北京人》。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她开始了走上了成熟的翻译之路。在作者的选择上,她开始完全依据自己的判断力。

     

        回顾林雅翎的所有翻译,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条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之路。这里也许并不涉及一般文学史上会收入的所有作者,甚至会触及到一些“地下文学”,一些敏感的题材。然而,总体上来看,她近三十年来的译作,无不跳动着时代的脉搏,可以让西方读者感受到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中国,而这是引起人们对中国文学、乃至整个中国的兴趣的重要条件。从刘索拉到虹影,到田原,从李洱到冯唐,尤其是通过对莫言的作品在法国的最早介绍,她作为一个热爱中国,以至于将自己的命运和生活紧紧与中国联系在一起的翻译家,从未像某些汉学家一样,重古典文学而轻当代文学,将中国的当代文学视为垃圾,尽管她在巴黎东方语言学院的启蒙老师,无论是程抱一,还是班巴诺,都是古典文学方面的专家。相反,她身上的人性之光,让她与近三十年来的中国同命运,她成为作家的知心朋友,并通过这种对作家的了解,达到对作品的深刻理解。她常说,在中国,作家与作品往往是一回事。

     

        翻译是一件最难达成共识的工作。林雅翎是一位不遗余力的翻译的实践者,她没有什么深奥的翻译理论,却每每奉献出上乘的译作。她对翻译最大的领悟是“交融”,即译者必须与作者交融在一起。她从不过于强调文化的差异性,过于强调译者的主观性,而是通过所有语言和美学手段,让译文产生出原作般的美学效果。她高超的翻译水准,使得她获得了作者的友谊,读者的尊敬。2010年,她荣获法国的翻译大奖。她的去世,真的可以说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在法国的一大损失。

     

        痛定思痛,聊可告慰的,是两件事。一是早年的我,在不认识她的情况下,让她翻译的《十三步》得以顺利地在瑟伊出版社出版。这也给后来莫言的其他几部著作,如《酒国》和《丰乳肥臀》在同一出版社面世,开辟了道路。二是去年居然成功劝说她担任了第八届傅雷翻译奖评委会的主席,使得媒体与同事们,都有机会看到了她真正的风采。法国使馆请来的摄影师和摄像师,为她留下的影像,让我们可以永远记住她最灿烂的那些时刻,记住她在人世间的“天鹅之歌”。

     

        (本文作者为法兰西道德与政治科学院外籍终身通讯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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