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水浒传》使沧州(在今沧县旧州镇,非今沧州,今沧州古称长芦)扬名于世,众所周知沧州被记述于书中则和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武师林冲有关,即林冲逼上梁山的故事梗概,详可见《水浒传》第八回至第十回。
关于野猪林和草料厂及山神庙,沧州学者考论的文章很多,但论证较为驳杂,说法也多有谬误,甚至互相抵牾。如南皮赵树森认为野猪林当在今南皮县的东、西林子村(赵树森《“野猪林”与东、西林子村》,2016年6月21日《沧州晚报》人文版),东光有学者则认为在今东光县南霞口镇鹿林村。草料厂的位置李兆新提出在今海兴县马厂村,而山神庙在海兴县马厂村东10公里的小山之下(李兆新《“草料厂”与马厂村》,2016年9月9日《沧州晚报》人文版)。
先说野猪林。野猪林是一座“猛恶林子”,乃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好去处,董超、薛霸选在此下手有以下考量:一是文中指出“此是东京(北宋首都,今开封)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峻去处”。二是陆虞候在董、薛二人押解林冲出东京时特别交待:“望你两个领诺,不必远去,只就前面僻静去处,把林冲结果了,就彼处讨纸回状,回来便了。”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野猪林距离开封并不遥远,而且战略位置险要。另外董超、薛霸二人在野猪林下手的前一天,因炎暑正热,林冲又蹇足难行,薛霸于是借口怕误了行程而埋怨道:“好不晓事,此去沧州二千里有余的路,你这般样走,几时得到?”当日晚上夜宿没有前行,第二天早起先走了二三里,林冲因脚泡磨破化血捱不动时,后在薛霸的谩骂和威吓之下“只得又挨了四五里路”就到了野猪林。以上可知野猪林并不在沧州境内,甚至不在河北省内,而且二者离得特别远,即使薛霸路上迁怒于林冲而故意夸大道路迢迢,但也在千里之外了。
野猪林不在沧州境内,那草料场和山神庙又在何处呢?林冲到达沧州后因柴大官人相护并不曾受多大刁难。但好景不长,陆虞候和富安追至而来,设计让林冲去守草料场以便纵火行凶致其于死地。文中写道,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的你。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取觅。”按照此种言语明白无误地指出了大军草料场在沧州(今沧县旧州)城东门外十五里地处。此间距离甚好,既能方便城内军马后勤所需,又能避免过远则远水不解近渴,过近则因城市人员聚集繁杂不安全,当然选址还有草料原料供应的考量,也就是一般都选在乡民集中地,而不是城市辐射区,这样更好地方便乡民“纳草纳料”。而沧州(旧州镇)至李兆新《“草料厂”与马厂村》文中所提的海兴马厂村有百里开外,不要说与文中的十五里相差甚大,就是单单作为军事重镇沧州的草料场距离也太远了些吧?
另外他还提到山神庙在马厂东10公里处的小山(亦称马骝山)之下,但老军和林冲交接时曾提醒林冲,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这里的“市井”当指的是市井人家,也就是一个要道路边经营小饭店的人家,而不是城镇聚集商业点。后林冲去此处沽酒路经一所古庙也就是山神庙,“那雪正下得紧,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此庙距大军草料场只有半里路,何来李兆新20里之说,即使从旧沧州到山神庙也不到10公里,细算来也就是15里半的路程。后林冲因雪大压坏了草厅的居处,想找个落脚点,再次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借林冲之口再次点名了山神庙与草料场之间只有半里之遥,言之凿凿。
《水浒传》中出现地许多古地名的描写毕竟是小说家之言,至于真假还有待考证,切不可处处当真,对号入座,否则就有演义的成分。譬如,书中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的“沧州道”的行政称呼就值得商榷,因沧州在历代从没有被置过“沧州道”,道本是唐朝的行政区划,宋初虽有,但不久后统治者汲取唐藩镇割据的教训将一级行政区划改道为路,变为路州县三级制,到林冲所在的宋徽宗时期早已“路”行天下多年了。有人认为此处所谓“道”应该是指道路(见王敏之《狮城探秘》第152页),但笔者实不敢苟同。从书中的章节安排和题目的对应上就可以看出此道非道路,而应是一行政区划。第十回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侯火烧草料场”,沧州道对应野猪林,山神庙对应草料场,都是地名,尤其是刺配地应该为沧州城,而不是强调去沧州发配的路上。再譬如山神庙的出现。旧沧州周围是平原地带,并无山林,如真实应对,这山神庙出现的就太过突兀,甚至让人误以为作者写错,但放在小说情节的设计情境中则是神来之笔,颇具画龙点睛之感。山神庙一方面突出了神,一方面强调了山,二者的关联深化了小说对林冲命运安排的营造。神是庇护虔诚者,意味着林冲能逢凶化吉。途中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纸钱。”不久林冲避居庙中躲过致命大火,又在庙中杀陆虞候等三人,大仇得报,真可谓:“天上有神灵,善恶自有报”。这也反应了当时古代社会普遍存在的一种宿命轮回的朴素唯心观,使人读来更具有了人间香火的味道。梁山是林冲的人生归宿,山神庙的出现正为此做了最有力的注脚。它暗示了林冲的前途,为他雪夜上梁山埋下了伏笔,之后林冲开启了一段全新的征程。
概而言之,《水浒传》中对林冲刺配沧州古地名的记叙尤其是里程的算计有其独特之处,当经得起推敲。然小说毕竟不同于历史史实的记载,写小说自有其求神似形备之状而不必全真之态,采妙趣以引人而不拘于现实枯燥之窠臼,因而后来者且不可奉之为圭臬,作茧自缚,亦不能跳脱而为,断章取义,考据者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