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及钱锺书：如何普及？普及什么？

    多年前，舒展撰文，呼吁“普及钱锺书”，并喻默存先生为“文化昆仑”，在学界引起很大反响。钱锺书先生的学生林子清也曾说：“我希望钱先生的著作能够进入大学和中学课堂。”可多少年过去了，“普及钱锺书”者应之寥寥。不说在中学阶段，就是在大学人文领域内，普及都是个难题。但是，十余年来，在一所中学之内，一位语文教师带领他的团队，却在孜孜以学，专研钱锺书先生的学术，在中学生中做着“普及钱锺书”的实践，让人肃然起敬。这位教师就是江西省大余中学的程秀全老师。

    我与秀全老师素未谋面，所有的机缘都源于彼此对“钱学”的那份热情。这也是近年来我得识很多师友的相同原因。我感恩于此。两年前，秀全老师就将其“编译”的大余中学高中校本教材《随钱锺书一道与古人对话》（第一次印刷，21万字）两辑惠赠与我。然而，我并未细读。2016年7月，这两辑校本教材又第二次修订印刷，字数已增至30万言。秀全老师再次寄赠与我，并嘱作《序》，因为书不久将正式付梓刊行。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观《随钱锺书一道与古人对话》，大致理解了秀全老师的苦心。全书重在“用”，完全是活学活用，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在是书《说明》中，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本册子不是对钱锺书《管锥编》的研究，而是联系教材对《管锥编》里与高中语文有关、对学生成长有益的观点、材料的介绍。”这体现在全书两类文章上，一是用通俗的话直接转述钱氏观点材料，二是用钱氏观点、材料分析课文。曾有人说，《管锥编》内任何一节，皆可铺陈为论文，是论文选题的绝好对象。我想，秀全老师的做法，基本可验证这一点。编者把全书分成两辑，第一辑对应高中语文教材必修1-4，第二辑为必修5和选修，思路非常清晰。少数内容与课文关系不大，编者也能够把课文当做引子，予以发挥联想。这是他们高明的地方。这种“无缝衔接”的编排方式，减少了学生对钱锺书学问的距离感，扩大了大学者与中学生的交流空间，极大增强了学生对钱氏学问和语文教材的理解。这也间接说明，编者对钱锺书《管锥编》及其他著作研读之深，用力之劬——不是狠下了一番工夫，是很难完成这项工作的。

    秀全老师私下谦虚地说：“我们做最基本最简单的事。于学生或有益，于先生或可慰！”他还说：“各位觉得什么观点、材料，中学生能够接触、能够掌握，可提示一二，我们结合实际教学，在平日教学中渗透。”“我是中学教师，在教学第一线，希望以自己绵薄之力推广普及钱锺书，不因其伟大，而因其‘有用’——知其伟大从有用开始！”“力薄才薄，但尽力为之，以钱为校本，让本校学生知中国有钱锺书，钱锺书有《管锥编》。”能“随随便便”剪裁、转述《管锥编》内容的中学教师能是“才薄”么？这是秀全老师谦虚的地方。通读全书，我越发觉得钱锺书的《管锥编》（部分篇章还涉及《谈艺录》《宋诗选注》《围城》等著作）是座取之不竭的宝藏，打开宝藏的钥匙不止一把，程老师们找到了一把。他们各取所需，找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这也是一种普及钱锺书的方式。我想，钱锺书先生恐怕没有料及于此吧。其实，全书绝不是简单的“编译”，绝大多数章节都有撰者自己的思考和认识，尤其第二辑内下编“相关论文”中，有大量作者个人的真知灼见，完全已不局限在编译钱著范围内，如对“国学热”背后的“冷思考”，对语文教材的指瑕纠误，都是很好地将钱氏治学特点和思维特质真正吸纳于身的体现。这类文章，作者也自认为是“把钱锺书质疑的精神、探究的方法引入教学”，其反思能力、研究的自觉意识强烈，思考冷静。

    默存先生在世，尤反对大张旗鼓提倡所谓“钱学”，他认为，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如果以程老师他们的学习研究方式，料想他必不反对。杨绛先生曾说，严肃认真的研究他是不反对的。据我目力所及，在中学范围内，对钱锺书著作进行严肃研究、积极推广的老师还大有人在，是他们在默默做着“普及钱锺书”的事业。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湖南的语文教师蒋波老师就出版了《钱锺书语文思辨录》（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出版）。著名语言学家吴启主教授评价这本书是“从语文学的角度研究钱著，具有开创之功，对钱学是一个重要贡献”。新世纪初，钱锺书的中学母校无锡市辅仁高级中学语文组教师集体编写出版了校本教材《从辅仁走向世界的钱锺书》（徐敏南主编，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01年出版），从钱锺书的生平著作到其读书治学特点作了通俗易懂的全面介绍。近来，我又听说杭州市采荷中学的杭启义老师，即将出版《〈管锥编〉选读》，是书专为中学语文老师而选。据言，他还在写一本《在中学讲钱学》的书，是关于为什么要讲、讲什么和怎么讲的书，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撰写本文时，我时时在想，在大学甚至中学“普及”钱锺书，到底要“普及”什么呢？是钱锺书汪洋大海般的学问吗？是他尖利深刻的批评方式吗？是他淡泊名利不慕虚荣的人生态度吗？……这些，大概都不是轻易能普及得了的吧。我个人以为，在一个人的学生时代，关于钱锺书，有一点一定要多提倡提倡，那就是他的读书精神。钱锺书求学时代（贯其一生也是嗜书如命），那种肆意读书、“横扫”图书馆的读书状态是最值得宣传的，不管你是文科学生，还是理工科学生，勤奋读书、踏实治学的要求是一致的，也是网络时代学生们最欠缺的。

    我再说几句题外话。钱锺书学术著作的研读使用，在一般读书人中都是个困难，何况要和中学生一起研读！这需要教师的勇气和热情，当然还要有才情。像秀全老师这样的教师，在学校虽不完全是凤毛麟角，但也不是比比皆是。在繁重的教学任务和巨大的升学压力下，教师能坚持把一项教科研工作十年如一日地做下去，是非常了不起的。体面的升学成绩是打造名校不可或缺的一项指标，但是丰硕的教科研成果也该是学校软实力的一种保证。一所学校的发展，不能仅仅把视阈局限在中高考成绩上，评价体系也不该把升学成绩作为衡量学校和教师优劣的唯一指标。要培养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学生，教师自己首先要善于思考，有独立人格，这就需要学校鼓励教师们，更多地去从事像大余中学语文老师们这样有意义的工作。这样于师生有益，于学校也有益。秀全老师在《后记》中说，学校在他们研究的萌芽阶段，就给予了全力支持，对他们研究的每一步，都是支持、肯定和鼓励。我想，这也是他们能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保证。程老师团队的坚持，给他们确实带来了收获，加快了个人的成长，也理所当然地给学校带来了声誉。大余中学校长张芳芳说：“秀全能在余中校本课程开发中引领大家，我心存钦敬：敬其沉静纯朴，执著恒韧！心存祝福：祝其越走越好，越走越远，为余中再添一抹亮色！”真心为秀全老师有这样的校长感到庆幸，也为学校能拥有像程老师这样的一批教师感到庆羡。

    我希望程老师团队把这个课题继续坚持做下去，不断总结成果，在更大范围内推广使用，也由衷祝福秀全老师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把这个课程打造成学校的特色品牌课程、精品课程，惠泽大余师生，利及大余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