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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11月23日 星期三

    盐野米松:发现日常之美是培育审美的土壤

    本报记者丁杨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11月23日   07 版)
    西冈常一、小川三夫在测量药师寺西塔
    盐野米松 丁杨/摄

        “曾经,这个字的含义在中国没有受到特别的尊重,可是这个字在日本意味着了不起。”多年从事传统手工艺记录、民间手工艺人采写的日本作家盐野米松在随身携带的橙色封面记事本上写下一个汉字——“匠”,他用右手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这个字,眼神笃定、神色严肃地看着本报记者,说,“在日本,全社会对传统手工艺和手工艺人都非常尊重,很多人会用‘匠’字给孩子取名,有些公司也会用这个字为公司命名。那些铺房顶的匠人、编竹筐的匠人,在这样的社会风气里都很自信,为自己的手艺自豪。不过他们也不会显示出多么了不起的样子,做人还是低调的,他们绝不会怠慢自己的手艺,做活不会偷工减料。”

        前不久,盐野米松采写日本三代宫殿(指寺庙)木匠的《树之生命木之心》(天地人三卷)中译本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出版,为此他和书中写到的日本宫殿大木匠、“现代名工”小川三夫来到北京。本报记者面前的盐野米松虽年近古稀,满头白发,但一谈到传统手工艺和手工艺人的话题,热情依然不减。在几场对话嘉宾不同、主题也略有相异的活动上,他和小川三夫与嘉宾们交流着今天对于传统手工艺的看法,领会日本宫殿建筑之美,讲述一生投身宫殿建筑的西冈常一、有继承有变通的小川三夫还有弟子们的故事。

        从小生活在日本一个小镇上的盐野米松对那些掌握各种手工艺的“匠人”们并不陌生,铁匠、木匠、印染匠、泥瓦匠……他们就活跃在他的童年记忆里,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三十多年前,已发表过一些小说的他开始留意日本传统手工艺的情形和民间手工艺人的生存境况,进而关注、思考传统手工艺的传承、发展和遇到的挑战。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工业化程度的提高,这些取材自然,靠简单工具和双手制作的手工艺用品,在“工业立国”的日本所面临的冲击可想而知。盐野米松一边写小说,一边寻访遍布日本各地的民间手工艺人,观察他们的生活、工作状态,欣赏他们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听他们讲述学艺过程、人生经历与对传统手工艺的种种感悟,记录下来,这些此后成为《留住手艺》一书的内容来源。

        《留住手艺》在日本出版后影响很大,令盐野米松以及书中记录的那些手工艺和手艺人广为人知。随着该书中译本的问世,他也得到不少尊重传统、热衷民间手工艺的中国读者认同。近年来“匠人”“职人精神”这些字眼在中国的流行,更多中国作者和出版社投身到民间传统手工艺题材的采写和出版中,不能说与盐野米松和他的写作全无关系。如今,他的足迹和视野早已到达日本之外的地方,特别对中国的民间传统手工艺关注颇多。为此他曾多次来到中国,探访手工艺人,像面对日本手工艺人那样,试图了解并走进他们的手艺秘境和内心世界,后来他写出《中国的手业师》一书在日本出版。

        正因为日本社会有这样尊重手艺的氛围,日本的手工艺人往往有着“今天要做得比昨天好,明天要做得比今天好”这股劲儿,盐野米松说,日本的传统手工业发展到今天,拥有这样的社会环境,并非一帆风顺,“我们也有很多手艺失传了,有些手艺则是正在面临消失。毕竟现代人分为两种,一种喜欢现代生活和工业发展带来的便利,另一种人则享受传统手工艺的感觉。就好比有人喜欢插花,有人喜欢泡茶,每个人的兴趣不一样。”与此相对应,谈到他来过多次的中国,特别是谈到中国传统手工艺人给他的印象,他直言不讳,“在中国,我曾经遇到一位修缮屋顶的手艺人,坐在那里干活,东西随便乱扔;我还曾收到过一位中国竹匠送给我他编的竹筐,摸上去很扎手。这些,都是应该加强自身修养啊,然后全社会才会给你抚慰。”他知道一个中国民间手艺人编的竹筐卖不了几个钱,但他认为不应该因此就省略掉把它打磨光滑的工序,“这样毛糙扎手质感的竹筐在日本手艺人那里是不大会出现的,他们一定会把边角扎手的部分处理得圆滑光洁。哪怕这个工序不会带来额外的收入,但只求会使购买者用着舒服”。

        在他看来,对于传统手工艺的品味和使用,已经渗透到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哪怕现代科技和工业文明日新月异突飞猛进。“在江户时代,日本老百姓大多过得很简朴,家里没那么多摆设,常常就是用个竹筐放衣服,加上一些桌子、碗筷等必需品。可是人们对于手工艺和美的追求,还是会呈现出来。比如妈妈会在孩子衣服破损的地方用补丁补上一朵花,比如没钱买著名陶艺家制作的花瓶,找个可乐瓶插花,看上去也很美啊。这就是在最日常和朴素的生活中也能发现美,感受美,这种心理的养成就是在培育每个人的审美土壤,非常重要”。

        针对本报记者“今天的日本倾向使用现代科技便利和醉心传统手工艺的人群比重是否会反过来对传统手工艺的传承和发展有所影响”这样的提问,盐野米松以榻榻米为例,说道,“无论是公寓还是别墅,日本人的家中一定有一个房间会有榻榻米,榻榻米所代表的就是日本的传统文化。当房间里铺着榻榻米,就要跪着,视线高度就是跪着看到的高度,桌子和花瓶摆放的位置和高度也以此为依据。这就是今天日本人的生活中和传统关联的部分。所以说,日本的现代生活并未和传统完全隔绝,总还是会有些联系的”。他说,日本人从小就对四季变化很敏感,春天时,大家见面寒暄都是“哎呀花开了”,冬天则是“下雪了,山都白了”,“这样的文化融入到日本人的生活中,也是一种对传统的传承,所以别看现在的小孩子整天玩电子游戏,等到了一定年龄,他们见面时打招呼说的也还是这些”。

        大学里学的是应用化学,后来做漫画杂志编辑、写小说,盐野米松最初对那些素不相识的手工艺人的采访并不容易。长期以来,他关注的都是最普通的、民用的传统手工艺,采访的手工艺人也多是受教育程度有限、分布在日本民间以此为业的百姓。他们并非学识渊博的知识分子,也不是健谈的公众人物,手工艺是他们的技能更是赖以谋生的手段,如何让他们放下戒备,敞开心扉,侃侃而谈?“首先我是对传统手工艺和那所代表的生活有感情,意识到很多手艺即将消失,促使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这些算是我做这个事情的动机。接下来,我先是寻找,看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手艺和手艺人。哪怕我去一个工具店,也会特别注意每一样手工工具的出产地,工匠的名字,这些都在我的调查和采访范畴”,慢慢地,盐野米松发现,同样是日用的竹筐,北海道产的和冲绳产的,或者哪怕是同样产地出自不同工匠之手,用料和编法再到使用方法都可能不同,这些都是需要向当地人询问,采访工匠本人,才能找到答案的。“所以我每次采访都要做很多准备,充分调查,我想要提问的问题就在这些准备和调查中产生了。同样的问题我会问不同地方的不同手艺人,得到的回答是不同的。逐渐积累下来,我就更加善于提问了。”他总结道,要想让对方乐意并且能够回答你的问题,就必须先找到适合对方回答的那个点,“我就要先把这些问题在心里消化了,这样对方才会回答”。

        《留住手艺》中,第一个出场的手工艺人就是《树之生命木之心》的主人公之一小川三夫。这位和盐野米松同龄的宫殿大木匠在他所在的领域扮演着承前启后的角色,他师从技艺精湛的前辈宫殿栋梁(日本对最高级别木匠的称谓)西冈常一,自己也收了不少徒弟,他继承了宫殿木匠的技艺和近乎信仰的精神传统,但也与时俱进地推行一些与现实和平共处的举措。从西冈常一到小川三夫再到小川的弟子们,关于三代宫殿木匠的采访是盐野米松对日本传统手艺的采访题材中倾注心血最多、耗时最久的一个,“《树之生命木之心》中第一卷‘天’是写西冈常一,花的时间最长,从采访到写作用了差不多十年。加上之后的‘地’、‘人’,采访小川三夫和他的徒弟们,陆陆续续的,全部算上,这本书的采访和写作将近二十年”。某种意义上,这样的写作也可视为一种文字上的“匠人”精神。

        写小说,是要有相当的虚构部分,字里行间会加入作者主观的成分。而采写这些手工艺人,情况则全然不同。盐野米松坦言,最终呈现在他书中的,只是这些年他采写的全部内容的一小部分。“每一个被采访者的经历都不一样,我侧重记录他们的故事,详细的制作工艺流程,或许用拍照片和录像去记录更适合。也就是说,我并不记录筐是怎么编的,而是编筐的人叫什么,在哪里,他的生活状况是怎么样的。这是我记录的重点。”他很排斥那种主题先行、人物预设的采访,哪怕采访西冈常一和小川三夫这样所处年代反差强烈、个性鲜明的两代宫殿木匠,也还是要尽量避免对人物的偏见,“我不会预先提醒自己西冈常一是明治时代的,小川三夫是昭和时代的,我就是保留他们自然而然的语言,来写出他们的形象。不过,读者看到书之后,读了这些内容,还是会清晰分辨出他们的差别,这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留住手艺》中记录的其他手艺人,木盆师、船匠、纺织工艺师们,由于种种原因,盐野米松没能对他们一一进行后续的采访写作。对于这些传统手工艺,既然强调的是“留住”,其实也隐含着忧虑,“如果一种传统手工艺实在保不住了,那任其消失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一项手艺的存在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使用的人、制作的人和制作的原材料,这些因素要没有了,手艺也就不存在了”。(英珂女士的现场翻译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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