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名红尘中的素心人

    原国家宗教局局长叶小文写的序中将《访寺记》与另外一本写寺庙的名著《洛阳伽蓝记》相提并论，其实读完即知二者并不相同，青青的这些文章，与其说是访寺，不如说是访心，访那些红尘中的素心人。

    举一文可知，整本书中我最觉有趣的是写南普陀那篇，或者因为写的恰是我熟悉的朋友藏羚羊。在这篇题目叫《客栈拾花人》的文章中，青青并未在南普陀寺上过多着墨，反而将主要篇幅放在了描写厦门曾厝垵羚羊客栈的主人藏羚羊身上，简直是把藏羚羊写得活灵活现。比如她写到：

    “门口有了人声，有人在指指点点看院子厚厚的落花。说起这些落花，羚羊是与房东斗争才保存下来的。有一天早晨，房东挥着大扫帚哗啦哗啦地扫地，顺带把院子的一地落花也清扫掉了。羚羊急得几乎哭了，两个人鸡对鸭讲说了半天，房东才明白过来，落花是诗，不是垃圾，不能扫掉，是这个客栈的诗意。好啦，品吧外面的花池里总是长出许多不知名的草，房东在清理前总要大叫：‘羚羊过来呵，这棵草是不是诗？可不可以拔掉？’羚羊总要笑着回答：‘是诗，是诗……’”

    我读了忍不住捂嘴暗笑。向藏羚羊求证，羚羊说有些是真有些是假。我说不管是真是假，青青真的把你的精神气质完全写出来了啊。古人对书画分类，有逸品、神品、妙品、能品之说，照我看来，青青这篇文章真可入逸品之列，何人能如青青下笔之如此大胆，名为访寺，却不写寺庙，写起人事来也心无顾忌，信马由缰，只求写神不求写实？

    至少在看到这篇文章之前我做不到。

    有朋友以为青青写访寺写到客栈主人，是跑题，我道非也，这恰是其高明之处。寺庙有什么好写？不过是砖瓦菩萨，寺庙仅是助人修持，关键的是人而非寺，寺是一种实体，也是一种隐喻，在寺庙修行，则寺庙即寺庙，在家修行，家也可谓寺庙，在心里修行，人的躯体也可谓寺庙。古人云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隐也是一种修行。在野的未必比在市的修为就高。这正如在寺庙挂单的和尚未必就比在羚羊客栈里做主人的女子修为高一个道理。青青聪明，知道她的着眼点在哪里，所以并不偏题，反而是正中靶心。

    我看她写浙江普陀山也是如此，她不写巍峨的大寺大庙，反倒写月下小屋中一灯一床一壶茶的老僧。青青心觉寂寥，所以也觉得老僧寂寥，故问：“师傅一个人在这里修行？”老僧答：“哪里是一个人，你看今天晚上，有月亮、星星、窗外的夏蝉、草丛里的蟋蟀、还有你。”老僧眼中有月亮星星夏蝉蟋蟀，已绝非俗人，而可称为诗人了。青青又如世人一般地问：“你觉得这样的生活苦不苦？”老僧回答：“我每天都喝茶，吃饭睡觉你说苦不苦。倒是你们天天心上事情很多，那才叫苦。”佛家经常叫人“放下”，让人“心无挂碍”，或者就是这个意思。只可惜红尘中的人，贪念太多，你让他如何放得下？

    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也顺带清理了一下自己对宗教的认识。受了那么多年无神论教育，对宗教我总是亲近不起来，但并不表示我没有宗教感。我的宗教感更多的是对人生观、世界观的思考，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所有的宗教都应该是一致的吧。所以我对任何一种宗教都不排斥，但也难以完全接受。如果非要谈到信仰，我倒是宁愿信仰大自然，大自然的神妙每每让我惊叹、迷醉。其实青青跟我应该类似，青青说“与其说我喜欢寺院，不如说我喜欢大自然。”因为“寺院因了历史文化原因，保存着最古老的树木，生长着最自由的花草，还有那些有趣的碑刻。除了节会，大部分寺院都是空寂无人的。也许就因为寂静，那些树木植物成了主人，他们恣意茂盛，自由自在，向我呈现了生命最本真的状态。”当然这里要排除掉那些已经成为旅游景点、人头攒动、香火旺盛的名山大刹。这也就难怪乎青青对台湾那座充满现代化高科技设置的中台禅寺没有好感了。

    青青许是厌倦了红尘中的喧嚣，想通过访寺来亲近自然，许是心中确实有化不开的烦恼，需要高僧指点迷津，借访寺来暗自疗伤。总之她就这样走近了寺庙，但是这个红尘中的女子走近后又迅速离开了，她毕竟舍不得完全与红尘隔绝。我赞赏青青这样的人生态度，凡事不过于决绝。这也正是儒家的态度，中庸，凡事有个度，过犹不及。禅是什么？按那些高僧的话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正如兰州五泉山浚源寺左门那副对联：“花即是禅，鸟即是禅，山耶云耶亦即是禅，钟磬声中随你自寻禅意去；男可成佛，女可成佛，老者少者都可成佛，松杉影里何人不抱佛心来。”成佛本就没那么困难，也并非一定要在寺庙里修行。“如今无处觅深山，但得心闲即闭关。”而且成佛也并非要抛弃一切生活情趣，青灯孤影，如能保持佛心，做一个红尘中的素心人最好。我想青青一定会同意我这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