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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10月12日 星期三

    现代建筑与消逝的光影

    王大鹏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10月12日   13 版)

        鸿濛之光

     

        鸿濛时代,太阳对万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阳光既促使着万物生长,也为万物带来温暖、光明与希望,自然界能提供光明与温暖的还有星辰、月亮与野火,可是这些都无法与阳光相提并论,而人类掌握用火的历史相对来说并不久远。人们热爱着太阳,同时也讴歌、敬畏着太阳,在远古时代,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有着大量和太阳相关的传说与神话。

     

        地有东西之分,人有肤色之别,尽管长久以来不同地域的人形成了各自的文化与文明,但是大家都面临着共同的日月星辰,古埃及、古希腊与古巴比伦都有着自己的太阳神与崇拜。古埃及除了建有文明世界的金字塔,还建造了大量的太阳神庙,其中卡纳克和鲁克索的阿蒙神庙有着恢弘的尺度,高大的空间,密集粗壮的柱子,在光影交织下,营造了震撼、神秘与压抑的氛围。最为出名的应该是建于公元前1300年的阿布辛贝神庙,它为古埃及新王国第十九王朝的拉美西斯二世所建,主体朝东,每年只有在拉美西斯二世的生日(2月22日)和奠基日(10月22日),旭日的阳光才能从神庙大门射入,穿过60米深的庙廊,洒在尽头的拉美西斯二世巨像石雕上,人们把这一奇观发生的时日称作“太阳节”。1966年因兴建阿斯旺水坝,神庙被整体迁移至高出河床水位60余米的后山上。古希腊的太阳神虽然不是阿波罗,而是赫利俄斯,但是阿波罗也具有着太阳神的属性,因为它是光明之神,也许正因为如此,美国登月的宇宙飞船才被命名为“阿波罗”。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与巴别塔虽然成为废墟与传说,但是至今仍为人们所神往。

     

        欧洲著名的史前文化神庙遗址当属位于英格兰威尔特郡索尔兹伯里平原的巨石阵(约建于公元前4300年),其实这应该也是一座太阳神庙,这些石块每块约重50吨,它的主轴线、通往石柱的古道和夏至日早晨初升的太阳在同一条线上,另外还有两块石头的连线指向冬至日落的方向。

     

        德国19世纪著名的建筑师和建筑理论家戈特弗里德·森佩尔提出了“建筑四要素”的概念,他对建筑进行了追根溯源,并将建筑归结为屋顶、墙体、火炉和高台四个要素,关于这四要素探讨的文章很多,尤其是大家对“火炉”的见解分歧较大。其实森佩尔的四要素本来就不是表面的归纳,更不是对现代建筑的指导,在传统建筑中,一家之中的“火炉”基本设于公共空间的堂屋,漫漫长夜,唯有“火炉”既能带来温暖与光明,有多少童话和传说发生在火炉边?有多少失落与疲劳在火炉边得以慰藉?有多少勇气和希望在火炉边燃起?可以说“火炉”是整个房屋的精神象征,代表着光明与希望,今天的现代建筑已不再需要“火炉”,只是不知道满大街的房子象征着什么,又代表着什么。

     

        上帝之光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西方的阳光当然是来自太阳,但是在教堂中祈祷的人们也认为穹顶的光线来自于上帝。且不说那穹顶宛若漂浮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也不必说至今屹立在雅典卫城光影交织的帕特侬神庙,更不必说那具有8.9米直径天光游移不定的万神庙,从古希腊、古罗马以降,历经中世纪、文艺复兴以及工业革命,教堂风格虽随时代有所变化,但亘古不变的是那让人感受到宛如上帝存在的一缕缕光影,这些教堂使得众人膜拜不已,上帝存在就不再显得虚无缥缈。上帝存在于众人的心中,而建筑师的工作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凭借天才般智慧的头脑和工匠鬼斧神工的技艺铸就了一座座建堂,动辄几百年的建造周期可谓雕刻时光。

     

        虽然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但是在西方古代社会技术条件下要建造出一座具有空间和光影魅力的教堂或者别的公共建筑绝非易事,因为能用的材料基本只有砖石和土木,有限的跨度,粗壮的柱子,厚重的墙体,要有光就要开窗,可是在什么地方开窗,开多大的窗绝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许多教堂在建造过程中是经过一再倒塌才完成的。那时的建筑师基本既是雕塑家、绘画家、科学家,还是技艺高超的工匠,某种程度上还是可以和上帝对话的巫师,达芬奇、伯鲁乃列斯基、米开朗基罗是其代表。人的力量和才智虽然有限,但当穹顶那不绝如缕的光线倾泻而下并且弥漫开来时,人也就变得崇高伟大起来,尤其是设计建造了教堂的建筑师也变得犹如神一般存在。

     

        工业革命以来,西方的传统建筑日渐式微,现代建筑应运而生,柯布西耶那句“房屋是居住的机器”可谓现代主义建筑的宣言。现代建筑虽然与传统建筑貌似决裂了,但是现代主义的建筑师却欣然接过了“空间与光影”的大旗,形式、风格与材料可以千变万化,只要抓住了空间与光影似乎就有铸就永恒的可能。青年的柯布西耶花了很长时间游历了欧洲的经典建筑,他从帕特侬神庙的废墟中看到了光影的魅力,还看到了人性的光辉,甚至看到了科学与理性的伟大。虽然他早年激进狂热的讴歌推动着现代建筑的发展,并且明确提出了现代建筑的五点要素,还提出了“光辉城市”的构想,可是在晚年他却游离于现代建筑之外,无论是静谧粗犷的拉图雷特修道院,还是神秘梦幻的朗香教堂,它们都把空间与光影的变幻演绎到了极致。大器晚成的建筑大师路易斯康也是运用光线的顶级高手,他的每个建筑都在试图建立人与宇宙的秩序与关系,埃克斯特图书馆、萨克尔研究所、金贝尔美术馆、孟加拉国议会厅等建筑尽管功能与规模各异,但却都是光影魅力无穷,都是能让人感受到永恒性精神存在的建筑。

     

        莫非现代主义的建筑大师都为来自上帝的光影所俘虏?同时代的建筑大师密斯更在乎空间的通用性和流动性,而不是光影的变幻。他设计的建筑秩序明确,材料构造精准,相对柯布西耶的建筑来说更具有“机器性”,他的绝大多数建筑维护外墙基本全是玻璃,可谓有光无影,这样的建筑是属于城市的,所以这些大师中对世界城市建筑影响最大的无疑当属密斯。说到二十世纪的建筑大师,赖特当然是绕不过去的,他的草原式住宅其实受到日本传统建筑很大影响,舒展深远的水平挑檐导致光影效果并不明显,窗户基本都是处在阴影里,这样的氛围正符合谷崎润一郎笔下的《阴翳礼赞》。

     

        城市之光

     

        乡村的夜晚是漫长黑暗而寂静的,而城市的夜晚是灯红酒绿而喧闹的。从卫星上航拍的地球夜景照片令人震撼,没有想到夜晚的地球竟然这么璀璨与华丽,这照片上的亮度是与所在国家及城市的文明程度、经济实力成正比,“光是消耗了的材料”(语出建筑大师路易斯康)可看作是对地球夜景照片的注解。

     

        传统的建筑尤其是公共建筑相对来说都是独立存在的,基本没有什么遮挡,建筑的光影随着自然环境而变化,而当下的城市建筑因为土地条件和密度制约,许多建筑基本以一个沿街正立面存在着,并且路宽限制还不一定有最佳视距,这样的城市环境导致建筑光影变化大打折扣。其次当下城市里的建筑在白天使用也基本都是依靠人工照明,尤其是大量的办公楼只要在工作状态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开着灯(这让人想起那些生活在24小时人工照明笼子里至死都没有机会接触地面的鸡),大型的商业建筑、博物馆、医院等在白天也基本都开着灯,一个昼夜开着灯的建筑空间何谈那种自然的光影变幻效果?还有城市的公共建筑立面悬挂着大量的商业广告,这些广告基本都是可以发光的,这样以来建筑的无论内部还是外部空间的光影效果都被极大的削弱了。另外当下的城市建筑基本都是以高层存在,维护外墙越来越轻薄,窗户越开越大,乃至全部变为玻璃幕墙,光线缺少必要的承影面,更多的是被反射和折射,这样的建筑光影效果能与传统一样吗?从十层楼窗户照进客厅的光线与从一层地面院子照进的阳光绝对不是一回事。还有当下的城市车水马龙,各种人工制造出来的噪音经久不息,这些噪音极大的瓦解了传统建筑光影的纯粹性甚至存在感,没有天籁之音和静谧的环境何谈光影魅力?

     

        传统建筑因为使用材料、建造技术和施工周期基本导致空间是封闭内敛的,光影的效果因为洞窟般的窗户而神秘迷人,可以说对应的是一种较为原始的慢生活。而当下昼夜长短的客观时间似乎一如既往,但是人们做事情的节奏和手段发在了质变,从而使得社会性的时间和空间发生了根本变化,而不是绝大多数建筑师怀念、留恋甚至臆想的“万神庙天窗”的光影,现在时间越来越脱离甚至拒绝成为历史,曾经建造空间需要大量的物质和成本,但是那个时候空间本身不是商品,现在空间不夸张的说已经彻头彻尾商品化,社会性时间的变化正是后面看不见的手。曾经异域风情对多数人来说只是存在于传说和想象中,因为时间积累的历史就是屏障,偶尔跨入其中基本也都是猎奇和相互排斥的。现在屏障逐渐消逝了,通用、流动的均质空间正是伴随着资本全球化应运而生的。

     

        虚幻的光影

     

        我们当下城市建设动力不夸张的说基本是靠出卖土地与建设大量住宅而维持的。我不知道全球的国家中有没有像我们这么“热爱”阳光的,幅员辽阔的大地上,城市住宅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严格地执行着“日照间距”这个硬性法规,常常会有新建建筑遮挡了后面住宅的日照,也有不良开发商在日照计算上弄虚作假,从而引发了大量的纠纷和矛盾。这个日照间距真的很公平吗?能使得广大老百姓阳光普照吗?其实那些高楼底层的住户日照永远是少的,何况就是在京城又有多少外来务工人员是住在地下、半地下室呢?这个法规导致的结果是我们住宅基本都是南北向布置,高层住宅之间的楼间距动辄达五六十米甚至更大,虽然这些高层住宅的容积率不低,可是密度却基本只有20%左右,一个个小区将城市划分成了一个个孤岛。柯布西耶倡导的“光辉城市”构想在我们当下的城市中基本实现了,只是还不够完美,也许按照中央政策拆除掉小区的围墙后就堪称完美了。

     

        现代的城市是雄性的,他用满城灯火照亮了自己,所以就不再需要月亮和星星,仰望星空就成了传说。张衡因为小时候喜欢数星星才成为了伟大天文学家,而在雾霾重重的城市偶尔看到蓝天白云都会让人激动不已。孙伏园曾经陪着鲁迅去西安访古,鲁迅觉得“甚至连天空都不一样了”,今年春节去西安,意外的发现雾霾中古城花灯绰约而朦胧,夜色雾霾下的西安越发显得厚重、深沉与古朴,竟然颇有诗赋中长安的气象,一时却想起了苏轼笔下的月夜:“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未寝,相与步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当下建筑师在设计时很注意建筑的场所感和地域性,其实多数建筑师都易忽略建筑光影所处环境的时间性和季节性变化影响,投在西墙的朝阳和映在东墙的夕阳颜色与浓度是很不一样的,当然春天和秋天的阳光也不一样,杭州的西湖和武汉的东湖差别不仅仅是面积不同,城市中大多数人(当然也包括建筑师)已没有了分辨这些事物的能力与意识,可是他们依靠掌握的知识和理论顽固而自信地讲解着“小麦”和“韭菜”的习性、形状乃至基因有多么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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