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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9月14日 星期三

    读书人语

    可恶的“双封”和空白页

    郑也夫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9月14日   09 版)

        “双封”亦称“护封”“包封”,就是在一本书的封皮外再包上一层封皮。里面的封皮与书体贴在一起,其实已构成完整的传统图书了。但商家觉得不够排场,难招摇过市,故于其外再包上一层雍容华贵的衣装。

        我和双封有仇。看官会问:您如何泄愤呢,是骂是打?不,是杀,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笔者开杀戒是从双封的前身开始的。那是多年前的事情,那时中国还未到“不差钱”的阶段,书商常嫌图书的封皮纸太薄,不够挺括,便在勒口内衬上一张厚厚的马粪纸。因其僵硬过度,翻卷起来颇不顺手,笔者拿到此等图书后的第一件事,是撕掉马粪纸而后快。我们现在阔多了,遂令双封登台。敝人因袭旧习,如同当初扯掉粗鄙的马粪纸一样,而今开始阅读前的第一件事是,撤掉豪华的外封。原因简单之极:带双封的图书不跟手。如同一双不跟脚的鞋子,谁愿穿它。你想,这封皮与书本未贴合在一起。翻卷图书时它如何能服贴,它来回窜动你如何静心阅读。文人无形,读书时什么姿态都有,但任凭什么姿势书都要跟手才行。不是敝人有毛病,撰写此文前讯问过多位书友,几无例外,都是阅读前摘掉外封。

        饶是不便利,我们还要为这不便利买单,即双封是有成本的。一张小十六开的外封用纸,选便宜的铜版纸要0.25元左右,用特种纸一张一元钱也不稀罕。印制费随印数走。如果印3000张封皮,每张印制费0.30元。如果6000张,每张0.15元。就是说搞双封每本书要增加成本约0.40-1.3元。这其实不是小数,因为图书黑白正文的工本费是极便宜的。即便单封,封面费用也要占(正文为黑白)图书成本的近四分之一。时下制作双封时,为提升豪华,还常常加上其他工艺,比如高级覆膜、烫金、UV(一种提高亮度的技术),如此下来成本自然更高。“腰封”是同样滑稽的举措,是双封的小兄弟,有些有了双封,还要再加腰封。

        有读者会认为敝人少见多怪,商人岂敢轻视卖相,商业社会如何能离开包装。在日本,便是寻常的点心,也要有三层以上的包装。但笔者以为,双封与点心包装大为不同。扔掉点心的包装后,里面的点心该是什么味还是什么味。扔掉外封后,读者则丢失了外封上的若干信息,诸如本书推荐语、作者简介、其主要作品,等等。扔掉它少了信息,带着它阅读不便。似乎只好脱了外封开始阅读,阅读一停立即穿上外套,要不有丢失之虞的。这个程序简直如出入家门时的鞋子更换一般,好不啰唆。内封也印上全备的信息呢?书商不敢这么做,因为此举更将凸显外封之多此一举。

        辩护者或许还会搬出“礼品说”:送人东西需要讲究一点品相的。但是大凡商品,自用与赠送之比至少是十比一。比如买水果,自己享用就绝不会要果篮。买书之自用与赠送之比更远远大于十比一,为什么要将自用的图书打扮成礼品状呢?

        然荒诞已成世风。一介书生自知无力扭转世风,存心保护的只是自己的几部作品,希望他们问世时平实而不招摇。但因双封已成世风,捍卫自身已难乎其难。《吾国教育病理》出版前我极力劝告编辑:不搞双封。出版时还是双封。重印时,我再三劝说,才变身单封,以后重印了十余次,印数逾5万,单封没耽误销售。拿着一本单封的书阅读,舒坦;将这样的制作呈现给读者,没有平白无故抬高书价的负罪感。

        因为有过艰苦博弈的经验,当再与这家出版社合作《文明是副产品》《代价论》《信任论》时,笔者要求双方写备忘录:本书不搞双封;为避免空白页,每章单双页均可起始,等等。不期印出后,还是双封。于是引出笔者对编辑的咆哮。自知过分,但实难抑制。而编辑实情相告:首批书是书商包销,人家要求双封。这颇令笔者寒心:一个作者的图书风格只好任商人打扮,有备忘录都不算数。

        这个表象下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读书人对图书制作的好恶与出版社、书商存霄壤之别。我的解释是:中国图书制造者们大多不读书,不考虑一卷在握时的手感。这与多数行业迥异。做点心的师傅无例外地都吃点心买点心,裁缝们也都穿衣买衣。如果编辑们多是手不释卷的读书人,与作者交流图书印制风格时大约不会如此冲突,更不会有双封图书铺天盖地的局面。

        双封只是中国出版业荒诞之一例。图书中充斥白页、版心超小、过度“舒朗”,都是为了刻意将书做厚、做大,以提高价格。每章的标题本来占五行、八行的空间蛮好,现在通常要占两页,第二页是空白,以示郑重。现在流行的做法是,每章只能开始于单数页。若上一章结束于单数页,下一页则只能作空白页处理。当然,还有若干离奇的把戏。乃至我们在300多页的书中,常能看到超过40个空白页。过去流行的大32开(书高21厘米)书中,每页通常26—28行。现在流行的是小16开(书高23厘米居多),每页24行绝非少见,甚至可以看到每页22行以下的。一总算下来,当下流行的图书印制方式在纸张面积上,要多消耗50%。过去图书印制中流行的是60克纸,现在是70或80克纸。这样,以纸张重量计算(这是比面积更实质的消耗),印制同样字数的作品,现在流行方式的纸张消耗是过去的1.9倍。成本自然要落到读者的身上,并且正是为了如此,才铺张成这样。除了成本,读者还必须承担的是,拿起同样字数的一本书,手上的重量大约是过去的一倍。阅读同样的信息,你愿意手上的负重增加一倍吗?出版社和书商是在成本和重量上一并加码的。凡此种种,皆为当下出版业流行的勾当。出版社对将书做厚、做大很用心,很专业,在一些并非无关紧要的小节上,显示出极不专业。胶订书(这毕竟是当下图书印制的主流)“订口”(即装订线)一边的空白应该比“切口”一边多出0.5—1厘米,这样在视觉上,版心左右的空白才是均衡的。这不仅仅是美感的问题,订口一边的空白小了,有碍阅读。从时下出版的图书推论出版社和出版商,一半以上没有这个概念。

        我们可怜的读书人被出版家们牵着鼻子走得太久了。为了手中读物的便利、惬意和节省,是发出我们愤怒声音的时候了。至少是每个诚挚的作者应该向出版人坚持自己作品形式上的朴实无华和精心制作。

        回到上文说到的我那三本书《文明是副产品》《代价论》《信任论》。包销这三本书的不是寻常书商。他便是“罗辑思维”的班主、赫赫有名的罗振宇,江湖人称罗胖。老实说,他留给我的印象极好。2013年他推介《吾国教育病理》时,我们素不相识。这本书获得《新京报》该年度优秀图书,颁奖会上与罗胖首度晤面,我说择日聚聚,日后双方各忙各的,竟无下文。我颇欣赏他对书不对人,不拉扯关系的作风。计划包销我这三本书前,他请我吃了顿饭,是快餐。我当即明白,对面这位与我同属不事铺张的那类人。经他包销的图书有统一的风格,这可以理解。而那风格然当是刻意而为,有罗胖的想法在其中。他追求“锁线订”(简称线订)而非胶订。前者的优势是书卷可以彻底打开,且极少有胶订书偶尔发生的散页。以往的线订书基本上都是精装书。罗胖追求的是非硬皮的线订书,故搞了双封。罗氏线订书的优点是,可以彻底打开。缺点有二。其一,书皮与书本可以分离,弊病一如前述。其二,脱掉封皮(看书时或如此)后,书脊梁很难看,且上面没有书名,若封面丢了(双封之书,读后封面极易丢失),裸脊书放在书架上无从辨别。作为罗胖的朋友,笔者应该对其图书印制风格,提出建设性意见。

        我也讨厌硬皮书和精装书,也喜欢线订,觉得二者可以有更好的结合方式。方法是单封面,封皮与书体在封面左端和封底右端胶合,而书脊不挂胶。这原则经研发,在工艺术上必将日趋完美。愿罗胖和其他有心的出版家能开拓进而推广“单封——线订”的平装书风格,引领中国图书制作之新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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