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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8月17日 星期三

    陈福民的批评理想

    贺绍俊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8月17日   03 版)

        与陈福民交谈,就感到他的才华横溢逼人之甚,当然这种交谈会是一种精神享受。凭着这一点他做文学批评,就比别人多了一层先天的优势。陈福民的才华并不是人们所理解的天赋,当然他也有足够的艺术天赋,但他的才华更多的来自后天的学习,他的脑子就像一个压缩了的知识库,每当他吟诵出一篇古诗古文,或是脱口而出一段经典为你的观点找到最好的注脚时,我对他真是艳羡不已。以他的知识准备,其实最适合去做学院派批评。但陈福民有着自己的批评观,而且他的批评观是建立在对学院派批评的反省上。他说:“今天的文学批评不仅越来越深陷职业化窠臼,而且这门技艺所拥有的名目及其过度的负荷,变得越来越‘科学’而且面目可憎。”最近读到了陈福民的批评集《批评与阅读的力量》,这是一本他努力实践自己批评理想蓝图的书,它值得批评家们好好读一读。

        陈福民的批评理想是将文学批评放置在文学整体框架中来思考的。在他看来,文学批评是一种现场行为,具有即时性与随意性,在一定程度上说,文学批评也是不完全可靠的。也许正是这一原因,文学批评往往不被文学史研究和学术研究所看重。陈福民的批评理想正是针对这一现象来的。文学史和学术不应该因为文学批评的不完全可靠而无视它本身蕴含的价值,陈福民说:“在文学史所赖以成立的各种要素中,文学批评繁巨的工作与发现是不可或缺的观点与材料来源。一个优秀的文学史家同时也可能是一个优秀的批评家。”陈福民认为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就是这样一部典范性的著作,他在批评实践中也是努力以这部典范性著作当成自己追求的目标。阅读这本批评集时能够感觉到陈福民的努力,这种努力特别表现在对于阅读体验的语言根基的格外重视,以及在批评的情感价值与知识系统之间建立起融洽的关系。以他评论底层文学为例。底层文学一度成为创作与批评的热门话题,尽管陈福民认为底层文学是一个不完全可靠的提法,但他愿意由此切入到文学的现场。而他在讨论底层文学这一话题时努力从知识系统中寻找到相应的轨迹,于是他在学术上建立起“底层文学”与“左翼文学”的关联,揭示出“底层文学”在“语法”上基本符合“左翼文学”的讲述逻辑,在此基础上,他既肯定了底层文学对于现实问题的尖锐揭露,同时也指出了底层文学的欠缺:“对于一种文学的讲述,除了已知的陈旧的‘语法’之外,以一些经过深查辨析之后的‘语汇’组织起一个有效的‘语法’更是当务之急”。我想,这样的批评就使得即时性的底层文学具有了学术的可靠性。

        从陈福民的学术出身来看,他应该属于学院派批评。从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一批又一批经过大学教育的博士和硕士加入到文学批评行列,开启了学院派批评。学院派批评将理论的光芒引入到了文学批评中,使得当代文学批评的理论品位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但学院派批评过于追求理论的系统性,与文学现实疏离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也就造成了陈福民所批评的“变得越来越‘科学’而且面目可憎”现象。事实上,陈福民所有的努力也就是在弥补学院派批评的缺陷,从而让学院派批评真正起到衔接文学批评与文学史研究以及学术研究的作用。我愿意将陈福民的努力称之为有机的学院派批评。“有机”二字是我借用了张清华的精彩观点,他在讨论文学批评时,提出文学批评的“有机性”。张清华将“真正切中了当代中国的现实问题的、能够从文学问题提升到文化问题乃至社会问题的、能够从社会层面深入社会心理层面的、能够从现象中提升为理论又从理论返回到现实之中的、富有批判精神和生命活力的批评”界定为“有机的批评”。张清华是从葛兰西的“有机知识分子”出发来强调文学批评的批判精神和现实精神的。这一点对于学院派批评来说显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素。而我所说的有机的学院派批评不仅仅包括了这一点,而且还包括了对于艺术感觉和批评意趣的追求。这正是当下的学院派批评最为欠缺的要素。陈福民清醒认识到这一点,因此他特别推崇古代文学时期的批评:“在历史尚未进入‘现代性规划’之前,它基本上是一件自然发生的有趣的事情”。阅读陈福民的这本批评文集,随时都能感受到他是如何将批评作为一种有趣的事情来处理的,在他的文章里充溢着批评的意趣,他对于作品的分析和解读也是建立在对于作品的艺术感觉之上的。反过来,他又以这一品质去要求文学创作,因为在他看来:“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尽管事关真理,但它主要不是对艺术的真理负责,而是对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负责。”因此尽管有些作品在思想意义上值得赞许,但他丝毫不放过这些作品在文学性上的粗疏。文学批评首先要从艺术感觉出发,而不是首先从理论出发,陈福民似乎是以这样的原则来进行批评写作的。因为每一次的阅读有不同的艺术感觉,所以他的每一篇文章都会有不同的面貌。这正是有机性的典型特征。所谓有机性,既指事物是相互关联的,同时也指不同事物的改变具有特定的作用方式和契合方式,不能以统一性来要求。学院派批评的弊病就在于把理论当成了统一性的规范,于是批评写作就变成了一种机械化的写作。这是一种非有机性的学院派批评,也是一种缺乏生命活力的文学批评。然而,陈福民的有机的学院派批评让我们看到了学院派批评的希望。

        这本书只是陈福民才华溢出来的一点点,按他的批评理想,他应该将文学批评融入到文学史中,从而构建出自己的文学史来,比如这本书中就包含着新世纪文学史的种子,我期待陈福民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批评理想,也让有机的学院派批评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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