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在中国农村牧区出生的人,都有大致相同的经历。内蒙古自治区文联主席官布扎布也不例外。
因高考制度尚未恢复,他高中毕业后回到家乡,农民、民办教师、生产队副队长……由于此间他坚持写作并时有作品发表,官布扎布被调到乌兰牧骑任专业创作。1981年,他考入内蒙古大学蒙语系,由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官布扎布是带着“用问号/整理我的一切”的思考走进新时代的。他的诗歌从无师自通到向现代转型,并以自己独到的目光认识万千世界,缘自大量的如饥似渴的阅读和生活的滋养,更缘自心灵的拷问。
然而,在上世纪90年代末和本世纪初的几年当中,官布扎布中断了写作。正如他在诗中所表达的“我把失落的惆怅存压在/比山还要重的脚环下”。面对诸多始料未及的变化,他经历了长达几年的反思,写作和思想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从1985年起,官布扎布从事出版工作25年间,对出版有了较为清楚的认知:一是满足阅读之需;二是进行文化的内容积累。出版社在社会分工中的职责可能就这样,其他的应该都是延伸追求而已。在出版社我做的基本上是文学编辑,因业务和爱好同意在一起,对我的写作帮助很大。2015年12月,官布扎布当选为自治区文联第八届主席团主席。
读书报:您一直用母语写诗,突然用现代汉语翻译《蒙古秘史》,是什么契机?
官布扎布:几年的反思中,我悟了这么几个道理:一是,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要有选择地做一些事情了;二是,深深地感到没有必要把自己固定在某一类型的文学表达上,而应该要自由一些,自在一些,应以所要表达的内容为主,去寻找合适的形式;三是,对知识分子情怀做过自己的归纳,认为知识分子不只是知书达理而有家国情怀,而是因为他知道个体生命的价值只有与家国大事和民族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情况下才能得到充分体现这个道理,所以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是较为普遍的,我在上述感悟和当时一个热词的作用下决定翻译《蒙古秘史》的。那个热词就是“地球村”,“全球化”等等。当时我想地球村或全球化的前提应该是各个民族相互间的了解。而这个了解应以文化与历史的交流才能够实现。因为蒙古民族的历史实在是特别奇特,所以尤其有必要翻译和介绍。当然,还有文化大众化主张的引动……
读书报:《蒙古密码》的出版,使艰涩的历史书走进大众读者,在出版界文学界引起很大反响。
官布扎布:《蒙古密码》至今还是我自感得意的作品,因为在这部作品中汇聚了我好多的想法,心得和勇气。在内容方面,一直以来,蒙古的古代史像是一个布满云雾的长廊,我想用文学和思想的亮光照射一下这个长廊;在文体方面,《蒙古密码》大约纵跨500多年的历史,应以什么文本描述它呢?经反复思考后,我最后选择了散文的文本。有位蒙古族老作家曾对我说;“《蒙古秘史》、《蒙古密码》二书都读了,经典,不可以模仿和超越!”。说明读者很喜欢。
在史学研究领域,对蒙古古代史有很多以是而非的结论。产生误读的那些结论也是我要一一解决掉的问题,所以我付出了很大的历史勇气。在推出下一个自己满意的作品之前,我仍以“密码”得意。
读书报:《蒙古密码》一书开头就提出,蒙古人的祖先究竟是谁?这样的问题意识贯穿始终,引起读者的兴趣。在写作的过程中,您是否也兴致盎然?
官布扎布:就《蒙古密码》所涉猎的内容而言,一方面要有足够的问题意识。因为其中不仅要涉及古代蒙古及成吉思汗的历史活动,还要涉及百多年来国内外学者研究古代蒙古及成吉思汗的观点、论断,更重要的是在说清楚北方民族无一例外地跨过长城向南发展的历史规律时,我们现有的所有认知都不能回答它,于是我在反复阅读世界史,中国历史的前提下,试着提出了生存圈和生存圈内部生存资源再分配的理念。没成想,用生存圈和生存资源再分配的理念一去分析,不仅书中的问题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同时我又看到了当今国家发展变化的由来和规律。应该说,这是我最大的收获!
读书报:把握这样一部富有学术含量的著作,更需要有充沛的学术素养和优美的文笔。在探寻历史真相的过程中,您有什么独特的发现?
官布扎布:这与我的文化主张有关。《蒙古密码》所呈现出的成吉思汗是最为真实的,本真和符合历史实际的成吉思汗。在《蒙古密码》的经验中,我体会到,写作者的胸怀应大于题材的胸怀,应大于所属民族的胸怀,应大于那个朝代的胸怀,如能这样,世界会以另一种形象出现在你面前。
读书报:在书中,常常会有一些凝聚了您的深刻思考的总结性评论。比如您提到,一个民族的发展与壮大,无疑是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但是,在那些发挥推力作用的因素中,有些因素是软性的、次要的、辅助性的,而有些因素则像那执掌枯荣的季节气候,带有绝对的根本性和关键性。以这样的视角观察和分析古代蒙古人与大地自然的关系,并通过这一关系的变化解读其生存形态的变迁和快速发展的内在原因,给读者的启发和印象也是新鲜生动而耐人寻味的。这些思考和分析,基于怎样的积累?您认为对大历史的解读,最重要的是什么?
官布扎布:你提到的这一点正是我们解读古代条件下各个民族存在形态和发展变化之最根本的东西。我想,不管写到什么题材,一个作家找到把控题材生命的规律是极为重要的。找到了那个规律,你才能看得清,说得透,也能让读者心明气爽。至少,我对自己是这样要求的,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原由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去动笔的。
我一直在努力,或正在实现的是:努力使自己有一个观察,认知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这个人生等各种存在的个体角度,使自己的知觉不跟着别人跑。因为,我认为,人类目前为止的各种学说都是从某一角度上观察归纳存在形态的成果。
读书报:您如何看待想象力?在作品中又是如何适度发挥的?能谈谈草原文化对您创作的影响吗?
官布扎布:想象力就是大脑的体力,进行想象就等于让大脑去跳舞,跳远或跳高。文学需要想象的翅膀,而想象也应为内容的深刻表达服务。
出生、长大在草原文化的狂野上,所以我的呼吸中应该有花草的香味。草原文化是我心灵的生活方式,也是对待它物的一种尺度,所以它对创作的影响是极其深刻的。我愿意写它,也要求自己,不要仅仅表现它皮毛的特点,而需要尽力体现它整体的,内在的,深刻的真实存在。这样,我才能成为它的好儿子。
读书报:对于语言,您有怎样的追求?多年来您的创作风格有怎样的变化?
官布扎布:我对语言的使用没有太多的考虑。这可能与我双语写作有一定的关系。无论用蒙古语,还是用汉语写作,我唯一追求的是,提供读者一个顺畅、平和、朴素的语言环境。
读书报:能谈谈您手头创作的作品吗?
官布扎布:手头上正在创作的这个作品,既是一个命题作文,更是我正想去写的选题。说它是命题作文,是因为属于作家出版社历史文化名人传记工程。但写作并不仅是为了“工程”。在《蒙古密码》中,我对蒙古的历史品读到成吉思汗时代结束。接下来,蒙古人演绎的是大元王朝的建立和这个王朝一步步败亡的历史长剧。其中至少有以下几个问题需要我们去细细品读:一是,王朝的灭亡大多都是断崖式的,元王朝为什么不同?二是,草原民族的成败转换为什么会那样的快?三是从盛到衰究意被什么样的规律所左右?等等许多极需了解的问题。我想,其分量不会轻于《蒙古密码》,内容的分量比它还大,还重。作为纪实文学,也有一些新的探索。应该说,有一点期待的价值吧。
读书报:作为内蒙古自治区文联主席,能否评价一下内蒙古作家队伍和文学发展状况?
官布扎布:经历世纪交替期间的低迷之后,内蒙古的文学自觉很快开始恢复了。自治区党委、政府在启动草原文化研究工程的同时,加大对文学创作的支持力度,并及时推出《草原文学重点作品创作工程》和《优秀蒙古文文学作品翻译出版工程》,使内蒙古的文学创作有了明确的导向和引领;与此同时,内蒙古老中青结合的作家队伍已经形成,现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达三百多人,其中母语创作的作家有近千人。内蒙古这些作家的作品正以各种发布平台走向全国,并获得很大好评。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工作座谈会重要讲话发表之后,内蒙古的各民族作家更感责任重大,决心在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作品方面有更大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