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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7月13日 星期三

    “《飘》!当然是《飘》!”

    章小东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7月13日   14 版)
    章小东

        我算不出来这是在去年还是前年,我也记不清楚这是在上海还是北京,对于这种时间、地点的事情,我总是糊涂的,就好像充和姨妈常常笑我的那样:“没有脑子。”我也笑了:“我这个人就是没有脑子,可是你呢?”姨妈没有回答,她再也不会回答了,她走了,飘走了。

     

        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就好像是过往游客,飘过来了,又飘走了。在漂流的过程中,常常会经历了很多事情,没有留意,没有记忆,每一个人都一样。一直到老了,坐在那里不会动了,也许会想起来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就好像梦里的故事,可是都想不清楚了,飘走了。后悔啊?没有用!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不会忘记,一想起来就好像是在眼前,我正坐在那里签字,一本新书刚刚印刷出来,有读者喜欢,我感谢这些读者,便坐在那里签字了。对了,我记起来了,这天很热,我浑身冒汗,但是没有歇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趴在简陋的矮桌上,一本一本地签写我的名字,连着时间地点一起签。因为我知道我是没有脑子的,我想把我的脑子留给爱我的读者吧,所以我写得很慢,很仔细。

     

        突然有人插进来,大声问了一句话:“你从小到大,最喜欢读的是哪一本书啊?”

     

        我在写字,脑筋在我的手指上,嘴巴没有经过大脑就吐出来一个字:“《飘》。”

     

        “《飘》?是《红楼梦》还是《飘》?”

     

        “《飘》!当然是《飘》!”我有一点发怒,因为我正在写字,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在北京,我正要把“北京”这两个字写到我的新书上,却撞进来了一个《飘》,我把“飘”字写上去了,我写错了!沮丧。

     

        不料那个问话的高兴起来,他没有继续发问,而是说了一连串的“好,好,太好了!”转身离开。

     

        “不好!不好!”我大声呼叫,想停下他的脚步,可是在嘈杂的人群当中,他已经飘到了不知哪里。这就是人生,匆匆一见,说实话,我连他的脸面也没有看清楚,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我好像一只泄了气皮球,因为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内心深处的秘密说出来了。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可以说《红楼梦》,可以说鲁迅的巨著,还可以说诺贝尔奖的作品……我不是都读过了吗?为什么会漏出来了一个《飘》?这本书在现在,大概很少人会喜欢的了,也许根本不会去阅读的了。但这是我珍藏在心底里的,不应该说出来的,因为我喜欢,真的喜欢。

     

        《飘》是一部美国小说,出版于1936年。作者玛格丽特·米契尔出生于美国乔治亚州的亚特兰大,父亲是一位律师,想必幼年家境不错。不然的话,一个女孩子在那个时代怎么可能从华盛顿神学院毕业,又进入了路易斯学院,但是在一年级的时候遭到退学,据说无心读书。不久以后母亲因病去世,她便回到亚特兰大,并在亚特兰大新闻周刊工作。

     

        玛格丽特·米切尔是在26岁的时候,辞掉报社记者的工作,开始了她的《飘》的写作。这是在一战以后,二战之前,那时候的美国艰难困苦。她就是在这种贫困苦难的时日里,花费了整整十年的功夫,完成了这部小说。据说这部小说是她在世时出版的唯一作品,1937年获得普利策奖。

     

        我读《飘》并不是因为这是美国史上最为畅销的小说,而是因为我的母亲。母亲说:“这是一本坏书,对黑人有种族歧视,不可以就读!”说完就把这本书包裹起来,收藏到了书橱底下。

     

        那时候的家长对子女教育极其森严,常常会立出种种规矩,这个不许,那个不可以,我想现在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等事情。孩子的声音常常要比父母响出很多,真是让我羡慕。不过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凡是母亲说过不可以做的事情,立马变成我的最爱,于是熬了一小段时日,觉得母亲已经放送了警惕,就偷偷地把这本书抽了出来。

     

        一直到今天,我也想不出来,26岁的玛格丽特·米切尔怎么会有如此绝赞的胆识,她竟敢在那个时代撰写了这么精彩的一部小说。故事是从一八六一年美国南北战争前夕开始的,很显然,作者就是描写了那场战争。我先要说明我是一个不喜欢战争故事的人,特别是这种巨大的灾难。可是这位年轻的女作者却非常冷静地把这场战争,甚至这场战争带出来的灾难描述得令人震撼。

     

        一个南方庄园主的小姐郝思嘉,从一开始就担当了整部小说的主角,无论是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等,都透过了郝思嘉爆发出来。她是一个受到南方文化传统教育的小姐,我觉得这是因为她的母亲,而她的父亲。让她的血液里充满了野性和叛逆。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如此冷酷地描写出战争的血腥?特别是在这场大灾大难以后,透过郝思嘉,一个女人,表现出来的不是屈服,不是垮台,不是颓废,而是一次一次地在逆境当中爬著也要站立起来。作者一直想让读者看到——这其实不是她的原本,而是没有办法,无路可行,恶劣的环境让郝思嘉变得疯狂。现实把她从一个小姐改变成为一个“野汉”,现代人可以讲之为“新女性”。我不喜欢“新女性”,但是我喜欢玛格丽特·米切尔笔下的郝思嘉。

     

        郝思嘉一直想要回到她的小姐形象,但是现实已经不再允许,我们这些现代人不都是一样吗?美丽的爱,平静的生活都到了哪里?这就是现实啊!当我们经历了种种,不会被浪漫激动时候,就变成真实了。现在我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不让我阅读这部小说,不会是因为种族歧视,她知道我有这方面的眼睛。她是因为爱我,不愿意让我过早地察看到现实的丑陋。

     

        但是母亲不知道,因为我很早就阅读了这部小说,使我对人生有了自己的看法。这就是女人,女人会对“家”,对“土地”,沁入自己的全部。玛格丽特·米切尔成功地在《飘》里面表现了这一点。她在最后,在郝思嘉经历了种种磨难以后,站立在庄园的废墟当中,对着夕阳默念:“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我没有办法忘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是一句最能激励我的话。

     

        阅读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读过很多书,认得的方块字不多,而她正好不喜欢用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复杂的语言,文字干净、利索,简简单单地几个字就可以形象地勾勒出活生生的事物,而且很生动,形象。

     

        生动、形象是小说里最要紧的手法了,玛格丽特·米切尔好像没有刻意去追求这些,只是很自然地流露了出来。她很会讲故事。甚至把故事讲到不像一个故事,而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下子就把读者也带到了其中,让读者就好像故事里的人物,和他们一起同命运共患难,不能脱离。

     

        我想起来了,玛格丽特·米切尔是一个在报社工作过的人,为报纸写文章的人就是这样,不会啰嗦,只求简洁,清爽,目的就是要让读者在最短的时间里清晰地记牢发生的事情,甚至过目不忘,《飘》做到了。《飘》里面的人物不是完美的,抑或自私,抑或懦弱。但是现实,严酷的现实让他们变得坚强勇敢,为了家庭、土地、子女等等,这些小姐们甚至杀人。读到这里,我想说,如果我在那里面,我也会这样做的。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原本不想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泄露,一旦泄露便不可收,有些激动,想和儿子交流,不料儿子回答:“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读过这本书。”

     

        “??!!”

     

        “因为,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再三叫我读,并且说这是一部最好的书。”

     

        “……”

     

        章小东,现代作家靳以之女。在美国笔耕不辍,将半生漂泊写成《吃饭》,另著有书信体散文《尺素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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