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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4月13日 星期三

    《核潜艇闻警出动》之前世今生

    孔庆典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4月13日   16 版)
    《核潜艇闻警出动》,[苏]阿·约尔金等著,上海师范大学外语系俄语组等译,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年8月第一版,48.00元

        儿时记忆中的禁书

     

        小时候曾经在西南某省的一座小城生活过十载。时值1980年代初期,识字较早的我常拉着父亲定期“访问”城里的一家新华书店搜求连环画,久而久之,便对书店旁的一个门市部产生了好奇。这是一间从不敞开大门的小门面,任何人都可以推门而入。我注意到,如果来人步履踌躇、面露怯色,十之八九会被一脸警惕的店员不客气地请出,但倘若表现出足够坦然自信的样子,便可在其间随意逗留——里面摆放的据说都是些“供批判用”的内部书籍,以及一些“复印”外国期刊。当然我是进不去的,也就无缘亲近那些神秘的读物,只能在门外偶然地一瞥。

     

        其后智识渐开,小小的连环画逐渐满足不了膨胀的阅读欲望,家中压在箱底的大书便成为我消磨长日的工具。父亲的藏书以医学为主,但其间也夹杂了一些文学著作,诸如绿色封皮的《马克思传》,至今记得扉页题着“献给克拉拉·蔡特金”;掉了首页的《绞刑架下的报告》,其后竟然在语文课本中重温了某些段落;还有一本暗黄色封皮的《伊戈尔·萨沃维奇》,这个奇怪而乏味的名字让我对它敬而远之,成为箱中唯一没有翻过的漏网之鱼。

     

        很多年之后,我才省悟到,这个当年没有打开的文本,便是儿时书店内无法触摸的神秘“禁书”。它属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内部出版”的一批外国读物,因其装帧简陋,仅用稍厚的黄纸和灰纸做封面,被人们直呼为“黄皮书”和“灰皮书”,简称“皮书”。这批书籍除了封面色调单一,仅有书名和作者,还共享着“供内部参考”“供批判用”等字样的印记,以及一篇或几篇编译者杀气腾腾的“出版说明”,这些说明的行文之间贯穿着五位革命领袖语录的醒目黑体字,时刻提醒读者必须抖擞精神,立场坚定地进行阅读和批判。在那个精神饥饿的年代,这些“皮书”便是人们珍贵的高级点心,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得知真相的我曾兴致勃勃地重新找出这本《伊戈尔·萨沃维奇》,然而时过境迁,读来已无滋味,不禁暗叹不仅出名要趁早,其实读书更要趁早。

     

        记忆中的读书生涯还有一段关注军事的短暂时期,最常亲近的读物便是《舰船知识》《航空知识》和《兵器知识》。作为炫耀人前的谈资,每期各式新武器的详介是不可不读的,回顾军事历史的栏目也是必看的内容。时有好友痴迷舰船,谈及各国航母如数家珍、盛气凌人,我便常常“出动”潜艇进行阻击,并不止一次地引用赫鲁晓夫同尼克松的那次著名的炉边对话作为“弹药”:

     

        赫:海军现在过时了,它们只适合喂鲨鱼,苏联将不再建造巡洋舰和航空母舰。

     

        尼:那么潜艇如何呢?

     

        赫:我们能造多少,就造多少

     

        ……

     

        吾生也晚,其时曾经强大的苏联海军已然随着国家的解体而一落千丈,在中国变身游乐场的“明斯克号”航母,尚未竣工便被甩卖的“瓦良格号”航母,几乎构成了我对其后俄罗斯海军的全部印象。当然,在“库尔斯克”号不幸沉没并成了热门话题后,我的潜艇攻略也不再那么奏效了。

     

        核潜艇对苏联海军的意义

     

        回忆似乎总是带有一种自动关联的功能,只待某个场景或事物来触发。如今,一本重新出版的《核潜艇闻警出动》,又意外地串起了我的这些拉拉杂杂的往事。

     

        这是一部苏联小说,首先连载于1971年《青年近卫军》杂志的前三期,次年又做了修订和扩充,篇幅增加了一倍以上,其后便付梓成册。作者声称,“书中所有的信件、日记都是真实的”,因此该作品又被称为“文献性中篇小说”——在我看来,这颇有点1980年代在中国流行的报告文学的味道,当然,或许真的影响了那时的军事报告文学也未可知。

     

        打开书,开篇便是颇具戏剧张力的情节:

     

        某个惊涛骇浪的夜晚,一支执行秘密任务的美军航母舰队遭到了不明国籍潜艇的跟踪。该艇不使用柴油发动机,如同附骨之疽,紧缀于舰队之后……事后美国佬得知此乃俄国人的核潜艇,不禁大惊失色,惊呼共产主义的幽灵开始徘徊于遥远的大西洋中,“我们的航空母舰联合舰队不论在美国沿海或是远洋,都不再是安全的了”。

     

        其实,早在1956年属于美国人的世界第一艘核潜艇“鹦鹉螺号”下水之前,苏联人就已经将核潜艇视为未来的国之重器。为何核潜艇对于苏联人这么重要?我以为除去考虑冷战背景和敌手庞大的航母舰队,还或可从一幅简单的世界地图中看出某些端倪。

     

        苏联横跨172个经度13个时区,海岸线长4.3万公里,看似四通八达,然而波罗的海出口被斯卡格拉克海峡封堵,黑海出口被博斯普鲁斯和达达尼尔海峡阻塞,远东港口受制于对马、日本诸海峡和千岛岛链,只有北方大洋敞开着怀抱,却又堆满了千里的坚冰。沙皇俄国曾经奋力争夺出海口,却在每个海峡上都遭遇到了海上强国的阻击:黑海舰队尽覆于克里米亚战争,太平洋舰队全毁于旅顺围攻和对马海战,波罗的海舰队的败军则在十月革命中倒戈,用劫后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直接宣告了帝国的灭亡。

     

        也许正因为此,在帆船时代俄罗斯人就致力于北极探险,希望在北方的冰海中开拓出一条国家发展的动脉。本书中屡屡提到的别林斯高普、拉扎列夫、谢多夫以及沙俄政府雇用的丹麦人白令,都曾扬帆于冰海之中,有的甚至远征到美国的西海岸和南极。但是,能够真正克服北冰洋的冰障,且不畏长期水下航行的,只能是核动力潜艇,而倘若让这些潜艇携带着战略导弹,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弋于各个大洋,不再安全的又岂止是敌人的航母舰队!想来拥有了如此让敌人战栗的大杀器,苏联人自然不吝于大力宣扬。本书问世后颇受官方的肯定,获得前苏联国防部的文学奖金,其原因或许多半在此。

     

        开篇所营造出的紧张氛围,还很容易让人想起美国作家克兰西的《追踪“红十月”号潜艇》。此书的开篇同样讲述了一艘参加演习的苏联新式核潜艇遭到美国舰艇的跟踪,其后情节便急转直下跌宕起伏:该潜艇摆脱跟踪后却朝着美国本土直奔而去,此举意图不明,于是潜艇受到了美苏两国的联合围剿……这部小说在1986年首出中文版,后来又改编成了好莱坞大片,至今仍风行不辍,也是我当年最难忘的阅读体验之一。

     

        然而这一次我没能重温当年的好莱坞大片,俄罗斯的文学传统毕竟不同于好莱坞的剧本文化,核潜艇的闻警出动并不止于接敌鏖战,它们参与选址与建设海军基地,在北极星的下方冲破浮冰,沿着谢多夫和南森的道路亲近冰海,在水下以最短的时间重现麦哲伦的壮举……没有层层推进的情节和扣人心弦的事件,篇章节奏让人意外地平稳而舒缓。然而读来并不枯燥。其间不时跳动着引人入胜的历史细节,俯拾皆是的哲思也常常让我品味良久。

     

        一部小说的前世今生

     

        将本书的新旧两个中文版本放在一起参详,也是件让人颇有兴致的事儿。一个是前世,一个是今生,并列起来,就如两个被虫洞贯穿了的时空,让人恍惚间便洞悉了作品的文本结构与一代人的情感结构之间的互动。

     

        1975年的前生是一本标准的“皮书”,简单而严肃的灰蓝色封面,翻开便是满眼的阶级与斗争,“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核苏”,此之谓也。一篇名为《海上霸王的写照——评苏修小说〈核潜艇闻警出动〉》的“妙文”同年刊载于《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严厉地批评本书“结构杂乱、形象死板、语言枯燥,通篇是说教”,然而却“是一部难得的反面教材,对于人们认识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反动本质大有裨益”。在我的阅读经验里,与此相映成趣的是对美国小说《海鸥乔纳森》的解读。这部以海鸥为主角的寓言作品有幸在1974年成为“皮书”,据说其中充满梦想与探索的飞行情节,能够让人窥得美帝企图占领天空的“狼子野心”。

     

        予人印象较深的还有本书的翻译。事实上,“皮书”的译文大都是一流的。“上海师范大学外语系俄语组”“上海新闻出版系统五七干校翻译组”“上海外国语学院俄语系三年级师生”等集体署名的背后,是孙绳武、苏杭、曹苏玲、秦顺新、冯南江、钱诚、孙广英、荣如德等一批名家。要知道,“皮书”从选题、翻译到出版,常常只有短短的几月,非功力深厚的译者不能克尽全功。至于本书的译者,据我的简单查考,可能为童宪刚先生。他先后在华东师范大学(1972~1978年与上海师院等校短暂合并,称为上海师范大学)、苏州大学和上海外国语大学任教,还曾与人合作,最早译介过《日瓦戈医生》。

     

        该书2015年的今生扮相素雅。淡绿色的封面上,左上角端坐着挥动双翅的ISIS女神——萨顿博士用她来命名科学史期刊,而今她被视为新科学文化的象征;正中是一艘核潜艇,静静地漂浮着,夜幕下隐没成一个小巧的黑色剪影。

        因为被列入了“ISIS文库”,于是全书赫然就有了科学幻想小说的面貌。据说科幻小说起源于古代的空间旅行故事,而空间旅行必然包含一系列复杂的技术,譬如航船、远距离离岸补给和军械技术,因此“技术的故事”天然便是旅行故事的内嵌元素。以这种视角观之,本书所讲述的豁然又是一个旅行的故事,它不仅是人类探索北极的历险,亦是人类探索整个自然的缩影;当然故事中也还有斗争,强调了科技对于国家生存的重要性。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附在书后的一部短篇《海浪上的花圈》。故事描述一艘苏联潜艇,为了保护苏联民船,从海底升起挡住德国的鱼雷——潜艇终被炸沉,水兵亦全部殉难,然而“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后来的船只经过这里,都会向这片海域献上花圈。据说,这篇作品直接影响了在中国风靡一时的《高山下的花环》。

     

        天意从来高难问,中国海军又能否像江晓原先生在新版序中所期望的那样,谱写出一部新的《核潜艇闻警出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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