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欣爵士如何扮演“王室财务的魔术师”

    从亨利八世到伊丽莎白一世，英国与法国、西班牙、爱尔兰之间的争战，导致国库严重亏空，要靠王室商人去欧陆张罗、协商、谈判贷款。本书的主题，是16世纪都铎王朝外债的筹措与偿付，主角是众所皆知的人物——以“劣币驱逐良币”（格雷欣法则，Gresham’sLaw）闻名的托马斯·格雷欣爵士（SirThomasGresham，1519—1579）。《王室与巨贾：格雷欣爵士与都铎王朝的外债筹措》全书分5篇（13章）与7个附录，主轴是格雷欣如何筹借外债，如何谈判借款的数额、利率、期限，如何操作英镑的汇率。

    从欧洲经济史的角度来看，16世纪是中世纪和现代的分野，也奠定了往后200年政治经济的发展。此时期最主要也最明显的特色，是主权国家的发展和资本市场逐渐成形。相较于欧陆国家，英国的财政虽然也屡受赤字困扰，但英国的规模较小，收支也较健全。从都铎王朝中期（16世纪40年代）开始，英国与法国、西班牙、爱尔兰之间的征伐不断，国库严重亏空，如何筹措资金成为最紧迫的问题。

    主要的筹款方式不外三种：增加税收、货币贬值、国外借款。前两项是内政问题，主权在己。国外借款牵涉三项外在因素：（1）英镑在国外的汇率，这会影响贸易收支与偿债的成本；（2）国际可贷资金是否宽裕，这会影响利息的高低；（3）英国的外债信誉是否良好，外国债主是否肯宽延或再借。这三件事都需要靠王室商人去欧陆张罗、协商、谈判。

    王室商人要替政府处理外交、军事、贸易方面的事，还要充当地下大使和刺探消息的间谍。王室商人是古今中外皆有的角色，他们有些共通的特质：（1）本人或家族在国内的工商企业界有分量；（2）在国际上有声望与人脉；（3）政治上和经济上取得王室信任；（4）有谈判协商解决高层难题的技巧。王室商人的报酬主要有三种形式：（1）颁赠爵位；（2）赏赐封地与田园；（3）授予工商贸易特许。

    有个众所周知的“格雷欣法则”，意思是“劣币驱逐良币”（Bad⁃moneydrivesoutgood）。本书的主角就是他——托马斯·格雷欣爵士。从亨利八世开始，历经爱德华六世、玛丽一世、伊丽莎白一世，格雷欣家族是名闻国际的王室商人，最有名的就是本书主角托马斯爵士。除了外债的重要贡献，他还在伦敦建造雄伟的交易所，伊丽莎白女王将它命名为皇家交易所，后来多次失火重建，但皇家交易所之名沿用至今。他独资创办的格雷欣学院（GreshamCollege），是私人兴学的典范，至今仍在运作，但学术重要性已不高。

    与格雷欣相关的研究，最早是John Burgon（1839）的两册传记TheLifeandTimesofSirThom⁃asGresham。最重要的研究是Ray⁃monddeRoover（1949）：Greshamon ForeignExchange:AnEssay⁃on Early English Mercantilismwith the Text of Sir ThomasGresham’sMemorandum for theUnderstandingoftheExchange（哈佛大学出版），这是研究格雷欣最权威的著作。

    我和德·鲁维尔的研究有何相似性与差异性？相似性有两点：（1）主角相同、历史背景相同；（2）英镑的外汇问题相同。60多年后我对这两项相同点，借助学界的研究成果，有许多新材料可以补充。但对想深入理解的研究者，我仍然推荐重新研读deRoover（1949）以及他的所有著作，绝对不会失望。差异性就较多了，有面向性的、有题材性的。

    简言之，德·鲁维尔以外汇问题为主轴，考证手稿的作者是格雷欣，解说其内容，旁及英国的货币史。他的重点放在与外汇相关的议题上，聚焦明确，内容扎实丰富，确是无可取代的传世著作。

    相对之下，我的布局较复杂，问题较广，主轴也因而多了几条。本书以外债为主，旁及好几个相关的题材：王室的收支与负债、向国内外的借款、税制改革、英镑汇率的起伏与外汇的操作、政治、外交、战争与经济之间的复杂关系。我把格雷欣的私领域（传记）减到最少，把篇幅放在他如何扮演“王室财务的魔术师”（the wonderful wizardofcrownfinance）上：（1）王室面临哪些财务问题与困难；（2）格雷欣运用哪些策略与技巧来化解；（3）他从欧陆诸国的城市，尤其是安特卫普，获得哪些资助与奥援；（4）如何协助王室缓解财务、军事、政治、外交上的困境；（5）如何与朝廷大臣（尤其是伯利勋爵）搭配，取得君主的信任。

    从国际大历史兴衰的角度来看，都铎王朝之前英国是偏远的弱国，到了伊丽莎白一世中后期，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1588），进入重商主义时期，国势开始上扬。本书的背景，正是伊丽莎白一世挣扎向上扭转的阶段。那时的政治、军事、外交、经济、财政都遇到了许多困难，本书就其中的外债问题，对一位协助调度海外资金的王室商人，做深入解说与分析。

    格雷欣是干练之才，犹如救火队长和医院的急诊部主任，擅长解决资金的急迫与困窘问题。我是历史结构观者，看重时代的特质，不愿过度评价英雄人物的独特贡献。我认为英国在都铎王朝的中晚期，在国际地位与经济上都有结构性的进展，格雷欣是这股开始上升的气流中众多耀眼的人物之一。格雷欣确实是个重要角色，但还没有上升到不可取代的层次。

    前面提过一本书，题材上和我的很近——RobertAshton(1960)：TheCrownandtheMoneyMar⁃ket, 1603-1640,Oxford：Claren⁃donPress。阿什顿（Aston）也是处理王室的债务与贷款，但有两点差异：（1）他处理斯图亚特王朝的早期（1603—1640），我的重点是都铎王朝的中晚期（16世纪40年代—16世纪70年代）；（2）他用较中性的笔法把国债议题问题化，而我的故事里有个著名的男主角，给这个干涩的主题增添了趣味性。

    这项研究对都铎王朝经济史学界有什么意义？（1）这是20世纪40—50年代研究的升级版，介绍新的学术资源与研究成果（参见书末的“文献解说”与“参考书目”）。（2）运用新近的英国经济史研究，绘出第4章的两个长期经济变动趋势图。（3）把议题集中在外债问题上，这是之前没有聚焦过的角度（参见第5章与第8章的诸多表格）。（4）透过外债问题这个窗口，重新理解都铎王朝经济的结构与特征，尤其是货币、贸易、财政的议题与意义。（5）提供格雷欣研究的更新版，更加简洁、深入、易读。

    全书内容如下。第1篇介绍格雷欣的家族史与主要的王室代理商人。介绍家族事业的多角化经营，与王室的长期密切关系。解说为何王室需要代理人，格雷欣之前两位代理人的业绩。解说格雷欣担任代理人期间遭遇的波折与过程。

    第2篇，解说都铎王朝的经济与财政背景：综述三项背景（1）从英国长期的经济趋势来看，都铎王朝有哪些阶段性的特点；（2）解说都铎王朝的铸币与贬值问题；（3）国内外贸易的特点和业务规模；分析王室的财务收支与困难，如何从铸币、出售王庄园林、卖官爵、颁授特许权，来弥补财务亏空。这是都铎王朝的四位君主挥之不去的噩梦。

    第3篇解说欧陆的金融与贸易市场：安特卫普（Antwerp）为何能取代布鲁日（Bruges）而兴起，成为16世纪的国际金融中心？德国、意大利等国的金主，如何在安卫普贷款给各国君主？金额有多大？利率多高？

    第4篇分析格雷欣对外债与内债的贡献。以具体细节，说明他的角色与作为：在王室代理人任期内，替英国筹到多少资金，遇到哪些困难，做出哪些重要贡献；提出1528—1568年间的英镑汇率变动图，辅以格雷欣和王室的通信，论证英国当时的财务实力，尚不足以在安特卫普操纵英镑汇率；说明他对内债、货币重铸及外汇委员会有哪些见解与建议。第11章析述他对外交危机协商、情报工作、采购军火的贡献。

    第5篇评价格雷欣的贡献，对比继任代理人的表格雷欣爵士与现都铎。王书朝的末外有债筹7措个附录：（1）格雷欣兴建的皇家交易所；（2）格雷欣学院；（3）海外探险商人；（4）格雷欣与伦敦布业商会；（5）格雷欣的商业日志；（6）格雷欣的传记；（7）英国的货币与币值。最后另附：大事记、文献解说、参考书目。

    为什么我会写这本书？因为2007—2008年陈彦良写了两篇论文，讨论汉代的禁铸与放铸问题，牵涉到劣币与良币的竞争。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和他合写一篇英文短论文。这件事勾起一项长年的困惑：这么有名的格雷欣到底是什么人物？一路追踪阅读相关文献，竟然写成这本书。

    《王室与巨贾：格雷欣爵士与都铎王朝的外债筹措》，赖建诚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2月，5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