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彭懿的人都知道,他除了写作、翻译、研究儿童文学之外,还酷爱摄影。听过彭懿讲座的人也一定会知道,他有一项非常特别的开场节目,那就是播放他自己拍摄的风光大片。音乐起时,只见彭懿一边潇洒地甩动长发,一边“唰唰唰”地切换PPT,雪山金顶、星空璀璨、溪流潺潺、繁花似锦……大屏幕上光影流转,现场观众则惊叹连连,心驰而神往之。
摄影与图画书都是彭懿的至爱,可是,他并不满足于让它们成为各自孤立的存在。今年3月,彭懿推出了第一本摄影图画书《巴夭人的孩子》,把摄影和图画书叙事艺术结合一起,让它们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对彭懿来说,这不仅是一个长久以来的心愿,更是一种最适合于他的全新艺术形式,让他兴奋不已。
偶遇“海上的吉普赛人”
2015年5月,彭懿背着一堆又贵又重的摄影器材,踏上了前往马来西亚仙本那的旅程。这是他第三次去仙本那。前两次都是为了演讲,向当地华人推广图画书阅读,而这一次,他是以摄影师的身份出发的,同往的还有好几位华人摄影师。但大家都不知道,当彭懿举起相机时,他已经在酝酿一本图画书的雏形。
他要创作一本摄影图画书,自己拍照、自己写故事、自己编排页面。在中国的图画书创作界乃至整个儿童文学界,这是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仙本那位于马来西亚东部,北纬4度,天气酷热,但风景奇美。有人说,那有世界上最漂亮的一片珊瑚海,特别是正午时分,阳光直射海底,蓝绿相间,晶莹剔透,宛如仙境。
作为一名有着30年写作经验的儿童文学作家,彭懿觉得,如果只是拍几张明信片般的风光大片,未免太不好玩了。他不满足于一般摄影师所追求的“出大片”,他要挑战自己——他擅长风光摄影,可这一次偏要尝试人文摄影;他擅长幻想小说写作,可这一次偏要写纪实文学;而且,还要以图画书的形式。
真的能做到吗?其实,那个时候他自己也没有信心。他不知道这会是一本怎样的图画书,他只是像以往每一次出去拍摄那样,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天气酷热,但他不怕日晒,也无惧长时间的海水浸泡,每天除了宵禁时间之外,连续十几个小时,他坐着小船,站在船头,不停地寻找最好的光线、最好的角度、最好的水草、最好的云朵……
在彭懿拍照的时候,一直有一群孩子在他的身边奔跑、嬉闹,对他笑,还主动给他表演各种爬树、跳水的绝技。他们肤色黝黑,衣不蔽体,住着用树枝搭建起来的简陋水上屋,生活的窘迫一览无遗。可是,他们的眼神那么纯真,笑声那么清亮,一家七八个孩子依偎着妈妈的样子又是那么动人。那就是巴夭人,一个漂泊在海上的神秘民族。据说他们世世代代在这片珊瑚海上生活,但始终没有国籍,也不能上岸,有人把他们叫做“海上的吉普赛人”。
彭懿突然有了灵感。他决定,就让这群孩子来当故事的主角,而且要用他们自己的视角,开口讲述自己的生活。于是他更加专注地拍那些孩子,捕捉他们每一个自然而然、却又无比生动的动作和神情。
“我,我们,我们是巴夭人的孩子。”回国之后,彭懿坐在书房里,写下了这本图画书的第一句话。之后的创作过程无比流畅:巴夭人孩子的影像始终像电影般在他脑海里播放,文字也自然而然地在他笔下流淌出来。《巴夭人的孩子》一书,几天之内就创作完成了。
拒绝猎奇,也拒绝俯视
回想创作的过程,彭懿说:“照片拍得再好,要把故事讲出来,仍然是难的。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找到了孩子的自述视角。”很多人仍然是以居高临下的、文明人的视角来看待他们。但彭懿觉得应该换个角度。“我找到那个角度之后,就有意识地拍他们真实的生活状态。”
在仙本那,有些摄影师会让巴夭人的孩子放风筝、拔河,做许多表演性质的动作,但彭懿只要孩子们原汁原味的生活。他拒绝猎奇的态度,也拒绝俯视的角度。于是这本书呈现到读者手里,没有怜悯,没有矫饰,只有生活本真的味道。
彭懿创作这本书的目的,可以用他在后记中的几句话来概括:“通过这本书,作者想告诉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地方,生活着这样一群人,过着这样一种生活,这里的孩子很快乐。”
彭懿从浩如烟海的427GB照片中选出了三十张左右的照片,并拿出了当年读理科的劲头,钻研大部头的数码修片和排版教程,自己在电脑上编出了《巴夭人的孩子》图画书初稿,交到了信谊编辑部。这也是一个很久以前就曾有过的约定:五六年前,信谊就希望彭懿能够做一本摄影图画书。双方一直在等待着。
其实,书刚刚写完之后,彭懿心中也是忐忑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写过文字量这么少的书,也从来没有写过纪实类的书。他不希望有太多文字破坏画面,所以尽量压缩文字,力求以最简洁、朴实的文字,打动人心。
彭懿做到了。
让照片自己讲故事
其实,读者不难发现,在这些孩子的快乐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要是爸爸打不到鱼,我们就只好饿肚子了”,“妈妈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比起家来,我们更喜欢大海”……书中,巴夭人的孩子这样叙述他们的生活,每一个读到这本书的成年人都会感觉到,这里面有一种淡淡的无奈和惆怅。
在彭懿看来,巴夭人的孩子并不知道外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他们只是很快乐地跑来跑去,往水里跳啊、叫啊,享受此刻的阳光、此刻的大海、此刻的童年。
书中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孩子坐在船头,扭过头去凝望着大海——正午时分的大海涌动着令人目眩的点点金光,孩子看上去似乎是在思索。“奶奶说,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就会跟爸爸一起去打鱼,像爸爸和爷爷一样,一辈子生活在海上。”彭懿给这张照片配上了这样的文字。
“他是不是在思考未来,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张照片有一点画外的东西,给人一种遐想。”彭懿说。这就是图画书叙述的魔力。
童话作家、浙江师范大学副教授常立敏锐地发现了彭懿的心思。在《巴夭人的孩子》书评中他写道:“相较于故事,作者在这本书里更重视的是真实,而真实正是摄影的本性。……孩子将会看见无拘无束的海上游戏;成人将会思考‘巴夭人的孩子长大后会怎样’;环保爱好者将会看见碧水和蓝天;教育爱好者将会关心儿童的受教育问题;学者则可能会展开阶级的、性别的、后殖民的、人类学的分析……好作品总是这样的千层糕。古斯塔夫·马勒说交响乐应该像世界一样无所不包,《巴夭人的孩子》对此回应:没错,图画书也应该像世界一样无所不包。”
《巴夭人的孩子》于2016年2月底付印,第一刷印数定为8万册,为原创图画书的“天量”。但在这本书成功的背后,不仅有彭懿三十多年的儿童文学写作经验、十多年的儿童文学编辑和图画书研究经验,也有二十多年的摄影发烧友经验,甚至还有他大学毕业时在科教电影制片厂担任了五年电影导演的经验。用彭懿的话来说,这是水到渠成:“有很多条小路,现在全部都汇集到一起了。”
彭懿希望,把自己的摄影作品拍成故事,要让作品传达出言外之意。他终于找到了摄影图画书这样一种最适合于自己的表达方式,打算今后多为孩子创作几本摄影图画书。不过,他也做好了耐心等待的准备,因为一本摄影图画书可能要等好几年,“摄影是需要等待的艺术。但它的魅力也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