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悠久的农业文明和耕读文化,孕育了众多的农学家,产生了大量的古农书,“它们是中国传统农业精髓的主要载体,也是我国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国古农书的数量,有“严”和“宽”两种统计法。1964年出版的王毓瑚著《中国农学书录》,指导思想是严格标准,“以讲述中国固有的(传统的)农业生产知识和技术著作为限”,剔出虽涉农事但非上述范围的多类书籍,共收书542种(包括佚失存目200余种);2003年出版的中国农业科学院、南京农业大学中国农业遗产研究所编《中国农业古籍目录》,则“收录书目的范围适当扩大”,定义为广义的农业古籍,包括农林牧副渔等,力求搜罗齐全、完备详尽,共收录2084种(另附佚失存目284种)。
这两种“书录”“目录”中记载的农书,有不少直接以“农书”一词题名,这样的书名简洁大气,令我喜欢。其中有的已失传,如宋代刘清之《农书》、陈峻《农书》、清代潘大成《农书》;有的稀见,如清代鲍庭博《农书》、张文檒《农书》。本文介绍另外三种影响较大的“农书”,或可从中略窥中国古农书的内容与作者之一斑。
最为著名的是元代王祯的《农书》。这是古代篇幅最大的综合性农书,分为三个相对独立的部分:“农桑通诀”六集,属于农业总论;“百谷谱”十一集,分述谷属、蔬属、果属、竹木、杂类等经济作物;“农器图谱”二十集,论述260余种农机具,对每一种农机具都有一幅图和一篇文字说明,并附长诗一首(有的是采引前人作品)。《四库全书提要》称赞该书:“典瞻而有法……图谱中所载水器,尤于实用有裨。又每图之末,必系以铭赞诗赋,亦风雅可诵。”“引据赅洽,文章典雅,绘画亦皆工致,可谓华实兼资”。
《提要》特别点出的“农器图谱”,是王祯从前人的著作中辑集资料,根据自己对实物的观察和创新,绘图写谱而成。这部分占了全书篇幅的五分之四,集元代以前我国农机具之大成,是全书的重点和最有价值的部分,是作者在传统农学上的突出贡献。
南宋初年的陈旉的《农书》,是现存最早记载江南农业情况的著述,也是最早以“农书”为书名的古籍。全书简明扼要,分为三卷,上卷讲种田——特别是水稻田,中卷讲牛,下卷讲蚕桑。陈旉总结前人经验和当时传说,加以实践检验后,选择其中有用的写成此书,重点突出,如把养牛提高到与种田平列,并开创了将蚕桑作为农书重要内容的先河。总之,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一本开创性的著作。
到清初,出现了一本《沈氏农书》,又名《补农书》。有两个书名,因为它是两种著述合一,后世不论采用哪个书名,都是两种一并印行的。“沈氏”,不知其名,为明末人,所著原书包括“逐月事宜”“运田地法”“蚕务”“家常日用”和“区田法”五部分,是继陈旉《农书》后江南农业的再一次集中记载,内容琐细而切实。原书没有刊行,清初浙江人张履祥得到稿本后,很是欣赏,于是补充了的自己务农所得与所闻的老农经验,附录于后一并予以刊印。与陈旉《农书》一样,它也是私人编著的地区性农书,注重小规模农业经营中的技术总结,有点家训的味道。
这三种“农书”的作者很有代表性。陈旉,未见载于宋代史料文献,大约是北宋、南宋之交一个隐士,不求仕进,躬耕西山。相似的是,张履祥也生活于改朝换代的动荡乱世,鼎革以前,他是个熟读经史、热衷功名的理学家,明亡后“遁隐于农”,不再应清朝的科考,而将兴趣转到农事,以教书务农遣其后半生。他们两位,都是那种退隐乡野、度其耕读生活的知识分子,张履祥在《补农书》中还专门论述了耕读相兼的问题。
王祯则代表了另一类士大夫:从事农业工作的政府官员。他在江南地区的安徽和江西当过县尹,即一县的行政长官。一方面,作为文人,他学问广博,著作中征引文献典籍繁多,自己也擅长诗赋,因而获得“四库全书提要”所谓“文章典雅”的称许;另一方面,作为官员,他关注且熟悉农业生产,有农事的亲身体验,经常教导农民耕作,研究和传授农业技术,《农书》就是他在任上写成的,被赞为“诗、农兼备”。(这赞语出自缪启愉《农书译注》前言。本文的介绍,还重点参考、引录了王毓瑚《中国农学书录》、《石声汉农史论文集》和章楷《中国古代农学家和农书》等著作。)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耕读生涯,主要表现为这两大类型,甚至,他们就是传统文人出处去取的两大流派之缩影:避世与用世。这不同的选择,有各人自身的主动因素,也有各自面对的外界乃至时代的被动影响,难以一言概之论高下。生存形态与表现形式是次要的,最难得便是尽本性和本份,无论在哪种环境下都且耕且读,经营好自我的一方心田。